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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残酷物语 (3-4) 作者: dsun1983

[db:作者] 2025-07-16 22:54 长篇小说 7050 ℃

【青春残酷物语】(3-4)(王浩然视角结束)

作者: dsun1983

2025年6月6日发表于新春满四合院

  第三章 局外人

  王浩然至此之后强迫自己不再主动去关心张强和苏晴的消息,甚至放学回家的路线都因此换了一条。面对巨大的伤痛和耻辱,他能做的只有逃避。然而,当别人口中出现关于他们的消息时,他还是忍不住在一旁聆听。他恨自己的懦弱,连逃避这件应该是他最擅长的事都做不好。

  “诶,听说了,苏家那个漂亮的小姑娘跟混子张强打得火热呢,我都亲眼看见好几回。”

  “听说都住一起了”

  “噢哟,可惜咯,有眼无珠啊。”

  这种程度的风言风语王浩然已经麻木,苏晴和张强在一起已成事实,苏晴本人都没意见外人又能说什么。他又凭什么在意?

  他以为苏晴和张强的事从此以后不会再对他造成伤害了。

  直到……听到便利店老板娘闲聊时说起"三楼那姑娘"时,王浩然正咬着吸管喝豆浆。塑料杯突然被捏爆,白色液体顺着指缝滴在他的球鞋上。

  “前两天极速网吧那边她去找混子张强,好像被张强打了,血流了好多,听说孩子保不住了。”

  “网吧里的人说,好像还不止这些,我跟你讲……”

  冷酷的话语持续的传入王浩然的耳朵里,当王浩然用颤抖的手把钱给老板娘时,老板娘接过钱,用诧异的眼光看着这个面色惨白的学生。

  苏晴,这个藏在王浩然心里十年的秘密,他前十年的生命里最珍视的光被张强无情的夺走了。

  如果说这是苏晴的自我选择,他这个浩然弟弟无权过问的话。那么现在,苏晴被霸占后又被张强像抹布一样扔掉是真的超出了这个少年的承受能力范围。

  他不能就这样算了。他不能!

  苏晴那空洞麻木的眼神,张强那得意残忍的狞笑,像烧红的烙铁,反复烫灼着他的神经。懦弱?他受够了!他王浩然,今天就要做一回男人!不是为了苏晴会不会感激,不是为了什么狗屁“拯救”,只是为了他自己!为了那被践踏了十年的尊严,为了那被无情撕碎的、最后一点干净的念想!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的脑中形成。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因愤怒而显得踉跄。他冲回家,粗暴地掀开枕头,又掀开床垫,在床板缝隙里疯狂摸索。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小东西。他一把将它攥在手心——那是一把折迭的的水果刀,刀柄是廉价的塑料,刀刃上还残留着上次削苹果留下的氧化锈迹。

  他将冰冷的刀身紧紧贴在小臂内侧。他不再颤抖,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冰冷的杀意,在瞳孔深处凝结。

  他拉开门,无视了母亲惊慌失措的询问和阻拦的目光,像一具被仇恨驱动的行尸走肉。

  外面又开始下雨了,他冲进了外面纷乱的雨幕中。雨水瞬间将他浇透,但他毫无感觉,目标只有一个——城西那家烟雾缭绕、鱼龙混杂的“极速网吧”。那是张强那伙人最常盘踞的巢穴。

  网吧门口肮脏的霓虹招牌在雨水中闪烁着迷离的光晕。王浩然推开门,一股浓烈的烟味、汗味和廉价泡面汤混合的污浊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窒息。昏暗的光线下,一排排电脑屏幕闪烁着幽蓝的光,映照着一个个沉浸在虚拟世界中或亢奋或麻木的脸。喧嚣的游戏音效和粗鲁的叫骂声在狭小的空间中回响。

  他的目光扫过混乱的人群。心跳在胸腔里疯狂的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即将到来的、蓄谋已久的爆发。

  找到了!

  在最里面靠墙的角落,张强正大喇喇地坐在一张破旧的沙发椅里,双脚翘在桌子上,嘴里叼着烟,对着屏幕上的游戏角色指手画脚,唾沫横飞。

  就是现在!

  王浩然只觉得一股滚烫的血气直冲天灵盖,烧掉了最后一丝理智。他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野兽般的咆哮:

  “张强!你糟蹋晴姐,我操你妈——!!!”

  吼声如同惊雷,瞬间盖过了网吧所有的嘈杂!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惊愕地转向门口这个浑身湿透、状若疯魔的少年。

  王浩然像一枚被点燃的炮弹,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角落里的张强猛冲过去!他左手粗暴地拨开挡路的椅子,右手闪电般地从袖口里抽出那把闪着寒光的小刀,刀尖直指张强的心窝!

  太快了!太突然了!网吧里瞬间死寂,只剩下游戏背景音还在兀自聒噪。

  然而,常年街头斗殴、在危险边缘打滚的张强,对杀气的敏感早已刻进了骨子里。就在王浩然发出那声嘶吼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已经捕捉到了那个带着疯狂冲来的身影。那不是平时那个畏畏缩缩的王浩然,那是一头被逼到绝境、只想同归于尽的困兽!

  千钧一发!

  张强几乎是靠着本能的反应,身体猛地向侧面一拧!同时右脚狠狠蹬在身前的电脑桌上,整个人带着椅子狼狈地向后滑去!

  嗤啦——!

  冰冷的刀锋几乎是贴着张强的左肋划了过去!廉价T恤瞬间被割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张强头皮一炸,皮肤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一道细长的血线立刻渗了出来。

  “操!”张强又惊又怒,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王浩然全力刺出的刀落了空,巨大的惯性带着他向前扑倒。他踉跄一步,还没来得及调整重心,一只穿着脏污运动鞋的大脚狠狠踹在了他的手腕上!

  “啊!”剧痛袭来,王浩然惨叫一声,手指一松,那把水果刀“当啷”一声脱手飞出,掉落在油腻的地板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抓住了他的后衣领,像拎小鸡一样将他狠狠掼倒在地!冰冷的、带着烟灰和泥泞的鞋底狠狠地踩在了他的侧脸上,将他的半边脸颊死死碾在黏糊糊的地板上!

  “唔……”王浩然的脸被挤压变形,口鼻里瞬间充满了灰尘、烟灰。他奋力挣扎,双手徒劳地去抓踩在脸上的脚踝,但那只脚像铁铸的一样纹丝不动。

  张强俯下身,那张因为暴怒和后怕而扭曲的脸几乎凑到了王浩然眼前。他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嘴角却咧开一个极度轻蔑和残忍的弧度:

  “他妈的!装什么大尾巴狼?嗯?!”张强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带着破音的嘶哑,在寂静的网吧里格外刺耳,“学人动刀子?就凭你这怂包软蛋?!”

  他脚下用力碾了碾,王浩然的脸颊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疼得他眼前发黑。

  “我和苏晴的事,”张强一字一顿,声音冰冷如铁。“从头到尾,都他妈跟你——王浩然——有半毛钱关系吗?!”

  王浩然挣扎的身体猛地一僵。

  “啊?!”张强啐了一口唾沫,那口唾沫带着浓痰,不偏不倚地落在王浩然被踩得变形的脸颊,“你算个什么东西?嗯?她爹?她哥?还是她男人?轮得到你在这儿跟我拼命?!”

  张强的嘲讽如同最锋利的解剖刀,毫不留情地剖开血淋淋的真相:

  “你他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张强的声音陡然拔到最高,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残忍,“一个躲在角落里,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的废物!暗恋人家十年?哈!她正眼瞧过你吗?啊?她需要你来替她出头吗?老子告诉你,她现在躺老子床上,都没想过要报复老子!你算哪根葱?跟着瞎起什么哄?真他妈可笑!”

  “局外人”!

  “废物”!

  “可笑”!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王浩然早已支离破碎的心上。张强的话,句句如刀,字字戳心!不是因为它们恶毒,而是因为它们……全都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是啊,他算什么呢?苏晴的世界里,他从来都只是一个跟在身后的、不起眼的影子。她温柔地庇护他,像对待一个需要照顾的弟弟,却从未将他视作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她的痛苦,她的屈辱,这一切,跟他王浩然有什么关系?他有什么立场,有什么资格,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冲出来“替天行道”?

  他自以为是的“勇敢”,他赌上一切的“复仇”,在张强眼里,在所有人眼里,原来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荒谬绝伦的笑话!一场由他这个“局外人”自导自演、无人喝彩的滑稽戏!

  巨大的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羞耻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那点可悲的愤怒和杀意。比被踩在脚下更痛的,是灵魂被彻底剥光、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剧痛。

  “呜……呜……”被踩住的脸无法动弹,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却再也无法控制地从王浩然被挤压变形的喉咙里挤出来。起初是低沉的、断断续续的哽咽,渐渐变成了无法抑制的、绝望的嚎啕。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垢、雨水和被碾出的鼻血,汹涌而出,浸湿了油腻的地板。

  他哭得浑身剧烈抽搐,不是因为脸上的疼痛,而是为了自己那可悲的、无用的愤怒;为了自己幼稚到可笑的“英雄梦”;更为了那深入骨髓、无法摆脱的懦弱——他以为他冲出来了,他以为他“勇敢”了,结果却只是用一种更惨烈、更耻辱的方式,再次证明了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一个连恨都恨得如此无力的局外人!

  他的哭声,嘶哑、绝望、充满了自我厌弃,在死寂的网吧里回荡,比任何叫骂都更令人心悸。

  张强看着他这副彻底崩溃、失魂落魄的样子,脸上狰狞的怒意渐渐被一种极度满足的鄙夷所取代。他像踢开一块肮脏的抹布一样,嫌恶地挪开了踩在王浩然脸上的脚。

  “废物。”他冷冷地丢下两个字。

  网吧污浊的空气和刺耳的喧嚣在王浩然身后逐渐模糊、远去。他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脸上糊着泪水、鼻血和地上的油污,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拖拽着千斤铁链。每一步,都踏在张强最后那句如同毒液般渗透骨髓的话上:

  “那娘们儿肚子里很可能就不是我的种…我时不时跟她玩儿蒙眼游戏,我哥们儿都试过她的味道,人人有份儿凭什么让我负责?”

  每一个字,都像利刃一般穿刺着他早已麻木的神经。没有愤怒了,没有歇斯底里了,甚至连悲哀都感觉不到。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虚无感,像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原来,深渊之下,还有更深的地狱。他所珍视的、奉若神明的纯洁与美好,在张强口中,不过是下作游戏里的共享物品,一个可以随意丢弃、连责任都不屑承担的玩物。而苏晴…那个在火光中曾对他展露笑容、在混混面前将他护在身后的苏晴…她真的如此吗?还是说,张强那场精心策划的“拯救”骗局,早已将她拖入了更深的泥沼,让她连挣扎的力气都失去了?

  他不知道。他也不想去分辨真假了。真与假,在此刻都失去了意义。

  脸上的污秽被雨水冲刷,冰冷刺骨,却奇异地带来一丝诡异的清醒。这清醒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他过去十几年的混沌与自欺。

  他从未如此清醒过。

  他看清了自己的可笑。那个躲在角落、用卑微的目光仰望女神的可怜虫;那个鼓起一生勇气却只换来更深耻辱的废物;那个自以为是的“复仇者”,在真正的恶徒眼中,连被认真对待的资格都没有。张强甚至不屑报警,他的“英雄壮举”,在对方眼里不过是一场不值一提的小孩儿打闹。

  他也看清了自己作为“局外人”的底色。苏晴的世界,她的痛苦,她的沉沦,她的选择,都与他王浩然毫无关系。他的愤怒,他的痛苦,他的“爱”,都只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一场感动了自己却恶心了所有人的闹剧。

  他抬起头,望向苏晴家那扇熟悉的窗户。雨幕中,那扇窗户黑洞洞的,像一个沉默的伤口。

  他要去那里。

  不是为了拯救苏晴——他早已失去了这个资格,也看清了自己根本没有这个能力。张强说得对,他算什么东西?他甚至不是为了质问或指责——那同样毫无意义,只会显得更加可悲。

  他是为了自己。

  为了埋葬过去那个懦弱、幼稚、活在幻想里的王浩然。

  为了结束这长达十年的、卑微到尘埃里的暗恋。不是向苏晴表白,而是向自己宣告——宣告这份情感的终结。这份情感,始于一个少年最纯真的悸动,却终结于最肮脏不堪的现实。它需要一场仪式,一场只有他自己参与的、沉默的葬礼。

  他要去告诉她。不是为了得到回应,不是为了忏悔,仅仅是为了完成一个交代,对他自己这十年的交代。他要亲口说出那深藏心底十年的话,不是为了开始,而是为了结束。

  只有对自己负责,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真正开始好好过自己的人生,才有可能一点点洗刷掉这刻骨铭心的耻辱,才有可能……重新做一个男人。一个不再幻想、不再逃避、脚踏实地、为自己活着的男人。哪怕这重塑的过程会痛苦万分,哪怕前路依旧迷茫。

  雨,还在下。

  王浩然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步一步,极其缓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荆棘上,每一步,都像是在告别。

  第四章 告别与新生

  他敲响了苏晴家的门。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却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门开了。

  苏晴站在门后。她穿着一件宽大的、洗得发白的旧T恤,头发随意地挽着,几缕碎发散落在苍白的脸颊旁。她的眼睛,曾经像盛着星光的杏眼,此刻却红肿着,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眼神空洞,疲惫,里面曾经闪烁的温柔、希望、甚至愤怒的光,都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种带着死气的平静。

  看到门外狼狈不堪、脸上带着淤青和污迹的王浩然,她眼中没有任何惊讶,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

  王浩然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眼前的苏晴,比他想象中更加憔悴,更加…破碎。他喉咙发紧,准备好的、在心底反复排练了无数遍的话语,瞬间堵在了嗓子眼。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个干涩的、带着颤抖的名字:

  “晴…晴姐…” 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

  苏晴的目光终于聚焦了一点,落在他脸上,那眼神依旧空洞,没有任何情绪。“有事?”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极度的疲惫和漠然。

  看着她这副样子,王浩然所有想说的话——那些关于十年暗恋的告白,那些关于结束的宣告,那些想要提醒她张强真面目的冲动——都瞬间失去了分量。在这样彻底的、仿佛被抽空了灵魂的麻木面前,他的任何言语都显得如此苍白、多余,甚至…残忍。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

  “我…我都知道了。”

  苏晴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她的眼皮垂了下去,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想挤出一个笑,最终却只形成一个苦涩又自嘲的弧度。她没有问他知道什么,也没有任何辩解。仿佛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多说无益。

  沉默沉重得令人窒息。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是唯一的背景音。

  王浩然看着她低垂的头,看着她紧握着门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手,看着她身上那件明显不合身的宽大T恤下微微隆起的、还并不显眼的腹部轮廓…王浩然所有埋在心里想说的话,都沉入了无边的死寂。

  他明白了。他不需要再说什么了。他的结束,他的交代,在苏晴这副模样面前,已经完成了。他来这里,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只是为了让自己看清,为了让自己彻底死心。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最后看了苏晴一眼,仿佛要将这个曾经照亮他整个世界的、如今却只剩下破碎残影的身影,最后一次刻进心底。然后,他极其缓慢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苏晴,对着那个曾经存在过的、温柔的“晴姐”幻影,也对着过去十年那个懦弱卑微的自己,弯下了腰。

  一个深深的鞠躬。

  动作僵硬而沉重,带着一种近乎悲怆的仪式感。像是对自己那个已死的青春做遗体告别。

  几秒钟后,他直起身。他没有再看苏晴,也没有说再见。他转过身,拖着依旧疼痛的身体,一步一步走下了楼梯。

  他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他现在知道,重新做一个男人,不是靠一把刀,不是靠一次冲动的复仇,甚至不是靠一次悲壮的告别。那是一条漫长而布满荆棘的路,需要他用余生去行走,去承担。

  他迈开了脚步,朝着家的方向,朝着那个需要他彻底清洗、彻底重塑的自己,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走去。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流下,流过他紧抿的嘴角,流过他挺直的、不再佝偻的脊梁。脚步从沉重渐渐变成坚定。

  时间,如同那条承载了太多不堪与痛苦的河流,不管生命中发生过什么,它只是沉默地向前流淌。

  王浩然再也没有去找过苏晴。那道伤痕太深,太痛,对彼此而言都是无法愈合的疮疤。对他而言,苏晴是那场彻底粉碎他纯真世界的灾难中心;对苏晴而言,王浩然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面残酷的镜子,时刻映照着她曾经的天真与愚蠢,提醒着她被欺骗、被践踏、被拖入深渊的过往。相见,只会徒增痛苦。

  他将自己彻底埋进了书本和试卷的海洋里。曾经觉得枯燥乏味的公式、定理、冗长的课文,此刻却成了他唯一的救赎。那些需要耗费无数脑力去理解、记忆、演算的痛苦,与他曾经承受的、刻骨铭心的屈辱、幻灭和无力感相比,简直轻如鸿毛。每一次挑灯夜战到双眼干涩,每一次攻克难题后的短暂喜悦,每一次模拟考试后看着上升的排名,都带来一种奇异的、近乎自虐的平静。这份疲惫,这份由汗水浇灌的辛苦,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是他双脚踩在大地上,一步一步、扎扎实实走向未来的证明。这份痛苦,让他感到心安,因为它完全属于他自己,是他可以掌控的。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窗外的梧桐绿了又黄,黄了又落。筒子楼里的邻居们偶尔会提起那个沉默寡言、只知道埋头苦读的王家小子,语气里带着不解。他像一颗被埋进贫瘠土壤的种子,在无人关注的角落,用尽全身力气向下扎根,向上生长,沉默而坚韧。

  光阴荏苒,岁月无声。

  多年后的一个深秋,王浩然回来了。不是以那个自卑怯懦的高中生身份,而是以一个西装革履、气度沉稳的成功人士姿态,衣锦还乡。他参与投资了家乡的一个项目,处理完公事,心中那沉寂多年的角落,终究还是泛起了一丝涟漪。

  从父母欲言又止的叹息和邻居们零碎的闲谈中,他拼凑出了他离开后那些人的结局:

  张强,那个曾经盘踞在巷子里的毒蛇,果然没能逃脱暴戾的命运。在一次酒后争地盘的血腥斗殴中,他杀了人,自己也付出了惨重代价,最终被法律冰冷的铁拳送进了高墙之内,余生将在那里腐烂。

  苏晴……这个名字被提起时,空气里总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沉默。当年的事,虽未被大肆宣扬,但在闭塞的小地方,流言蜚语足以杀死一个人。她的“历史”,成了无法洗刷的污点,被大多数人所嫌弃。蹉跎了几年,最终嫁给了一个丧偶、带着个半大孩子的老男人。如今,她在喧闹的街头,守着丈夫赖以糊口的水果摊,日复一日地收钱、找零,招呼着来往的顾客。

  王浩然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闷闷地疼。他想去看她一眼,哪怕远远的一眼。不是为了炫耀,更不是怜悯,或许只是想确认一下那个曾经照亮他整个青春的身影,如今是否安好。然而,他更害怕。害怕自己的出现,会像一个不合时宜的开关,猛地打开她尘封的痛苦记忆之门,让她再次陷入难堪的境地。他已经是她不堪回首的过去的一部分,一个活生生的、提醒她曾经有多愚蠢的“证据”。

  犹豫再三,他还是选择了一个黄昏,远远地观望。他站在街角,隔着一条马路,目光穿过喧嚣的人流和车流,落在那小小的水果摊上。苏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系着围裙,正弯着腰,仔细地将摊位上有些蔫了的水果挪到一边。动作麻利。她的头发随意地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侧脸在夕阳的余晖里,清晰地刻着皱纹和风霜。那个曾经风华绝代、让少年魂牵梦萦的大学校花,如今只是一个被生活压弯了腰的、普通甚至有些落魄的妇人。

  心口堵得发慌。王浩然深吸一口气,压住翻涌的酸涩,准备转身离开。她不想去打扰她的平静。

  就在这时,或许是冥冥中的某种感应,或许是那道注视的目光过于复杂而长久,正在整理水果的苏晴,忽然抬起了头。她的目光,扫过街角,然后,精准地定格在了王浩然的身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隔着一条街,隔着十几年的光阴,隔着各自被命运碾过的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两人的目光在喧嚣的街头相遇了。

  王浩然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躲开,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苏晴脸上的戒备和茫然,在认出他的瞬间渐渐散去。那双早已被生活磨去了光彩的眼睛里,没有预想中的痛苦、难堪或怨恨。她只是微微怔了一下,随即,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个很浅却无比清晰的微笑。她抬起手,朝他挥了挥。

  王浩然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他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迈开脚步,穿过马路,走向那个小小的水果摊。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时光的回音上。

  “苏…苏晴姐。”他站定在摊位前,声音有些干涩,努力想找回一个合适的称呼,却发现“晴姐”两个字在唇齿间变得异常沉重。

  “王浩然。”苏晴看着他,声音平和……她的目光在他剪裁合体的西装、一丝不苟的发型上短暂停留,眼神里没有嫉妒,没有自怜,只有一种坦然的平静。“好久不见。听说……你现在很有出息了。” 她的语气很自然,带着一种街坊邻居间闲聊般的熟稔。

  王浩然心头一紧。他最不愿的,就是自己的“成功”成为刺痛她的尖刺。“没什么,”他连忙摆摆手,语气带着刻意的克制和礼貌的疏离,“都是…运气好罢了。”

  苏晴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似乎看穿了他刻意的回避。“挺好的,”她轻轻地说,目光落回摊位上那些颜色鲜艳的水果上,“能走出来,过得好,就好。”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只有街头的喧嚣作为背景。王浩然搜肠刮肚,却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话题。问候她的丈夫和孩子?显得虚伪。询问她的近况?明知故问的残忍。任何话语在此刻都显得多余而苍白。

  “那个……”苏晴忽然抬起头,重新看向他。她的眼神不再飘忽,变得异常专注,仿佛要透过眼前这个成熟稳重的男人,看到当年那个躲在巷子口、被她护在身后的怯懦少年。她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力量,清晰地落在王浩然耳边:

  “当年那个……总是需要人保护的浩然弟弟,”她顿了顿,嘴角缓缓扬起一个弧度,一个真心的、带着欣慰的、如同穿透厚重云层的阳光般的笑容,在她饱经风霜的脸上绽放开来,“如今,终于长成靠得住的男子汉了。”

  那笑容!

  王浩然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

  时光的洪流仿佛在这一刻轰然倒卷!眼前妇人脸上那被风霜刻画的皱纹、疲惫的眼神瞬间模糊、褪色。取而代之的,是十几年前那个明媚的午后,阳光洒在旧筒子楼的阳台上,那个穿着白裙、浇花的少女,听到他的呼唤时,蓦然回首,对他展露的、足以照亮整个灰暗世界的、温柔而灿烂的笑容。

  一模一样!那眉眼弯起的弧度,那唇边漾开的暖意,那发自内心替他高兴的神采……穿越了十几年的风刀霜剑,穿越了各自人生的跌宕起伏,竟然在这一刻,奇迹般地、毫无保留地重现了!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王浩然的鼻腔和眼眶,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让那汹涌的情绪决堤而出。他只能深深地看着她,看着那个在时光废墟中重新闪现的、属于“晴姐”的笑容,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最终,所有翻涌的情绪只化作一个简单的音节:

  “嗯。”

  苏晴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回归了平静。她朝他微微点了点头。“快回去吧,天要黑了。”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和。

  王浩然没有再多言。他也朝她点了点头,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然后,他转过身,一步一步,离开了那个小小的水果摊,离开了那个在黄昏街头对他展露过惊鸿一瞥旧日笑容的女人。

  深秋的风带着凉意,吹拂着他熨帖的西装。他没有叫车,只是沿着人行道,慢慢地走着。

  他走在路上,一遍遍回味苏晴的那个笑容和那句话

  “当年那个浩然弟弟,如今终于成为靠得住的男子汉了。”

  当年,他与任何事、任何人都无关。他只是一个局外人,一个被命运洪流裹挟着、无力挣扎的旁观者,一个连愤怒都显得多余和可笑的存在。他的爱恋、他的痛苦、他的挣扎,在那个巨大的悲剧漩涡里,轻如尘埃。

  如今,他走过了那条用汗水和孤独铺就的漫漫长路。他不再需要依附于谁,不再需要向谁证明,也不再需要为谁而活。他承受过最深的屈辱,经历过彻底的幻灭,也品尝过亲手重塑自我的艰辛。他学会了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为自己的生命掌舵。

  他终于成为了自己的主人。

  王浩然抬起头,望向城市被灯光点亮的夜空。那些曾经的痛苦、耻辱、愤怒、无力感……并未消失,它们早已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只是如今,站在它们之上,他终于可以挺直脊梁,呼吸着属于自己、也由自己创造的空气。

  他继续向前走去,步伐沉稳而坚定。他身后渐渐拖长的影子就像一个见证者,见证着一个少年从泥泞中走出来,最终成了自己国度的王。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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