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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蓉的隐秘生活 》(正)(后续章节在这持续更新,期待大家的创意和 - 长篇色情小说

[db:作者] 2025-10-21 10:58 长篇小说 8070 ℃

#NTR #红杏 #同人

发展建议)。

《黄蓉的隐秘生活》

本书的创意来自隐居士大大的《神雕腥传》、《拉克丝的隐秘生活》,香辣蟹大大的《黄蓉的改变》,像两位大大致敬!

写的前面的几句话

为什么黄蓉一度被评为武侠类色文第一女主?

因为她这人设,简直是叠满了buff:

1. 黄蓉有多漂亮?倾国倾城,江湖第一美人。

2. 她背景是谁?东邪,有多硬?还用问?那可是五绝之一,武林巨擘,谁敢动她?

3. 黄蓉本人,那叫一个古灵精怪、聪明伶俐,甚至有点狡诈腹黑,她坑别人是家常便饭,别人想坑她?做梦去吧!

4. 她的武力值呢,就差那么一点儿就跟五绝平起平坐了。

5. 论势力,她是丐帮帮主啊,江湖第一大帮的领袖,手下几十万帮众,跺跺脚江湖都要颤三颤。

6. 更别提他那个名满天下的郭大侠老公,郭靖!英雄配美人,这关系链,谁敢惹?

这样看,黄蓉身上这些光环,随便拿一个出来都够亮瞎眼了,这么多光环叠加起来,一旦她身上发生了跟“性”有关的事儿,那由不得你不心动啊!说白了,她这人设,简直是太他妈成功了!

所以,像这样的人物,如果想写她“堕落”的故事,就必须得满足几个条件,不然根本让人看不下去,更别说沉浸其中了。

网上的黄蓉文其实多了去了,可大部分都是啥呀?翻来覆去就那几招,上来没两章黄蓉就被轮了也好,自愿献身也罢,后面更是很快变得人尽可夫……那特么除了名字一样,跟黄蓉本人有半毛钱关系吗?说白了,连撸都撸不起来。可偏偏这样的文还是量最大的,像蟹大、隐居士这样的凤毛麟角,碰到一个如获至宝。

所以咱们就得琢磨琢磨,到底该咋写才带劲儿?以下都是个人观点,供大家探讨!

首先,第一点也是最核心的:黄蓉为什么会发生“堕落”事件?你必须得给个能让人信服、拍大腿叫好的理由啊!

1. 因为威胁?开玩笑呢吧?她武功都快赶上五绝了,还是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手下几十万兄弟,谁能真正威胁得了她?别跟我扯什么蒙古大军,她又不住敌占区,谁能把她逼到那份儿上?

2. 因为有所求的东西? 她能需要啥啊?或者什么东西能逼到她非要献身不可?这得是个天大的难题,是她用武功、用智谋、用丐帮都解决不了的困境!

3. 因为有不可告人的理由? 嘿,这事儿就有点意思了,弹性大,倒是适合让AI多开开脑洞,发散着去想。

总之,这第一步一旦合情合理地迈出去了,让黄蓉这“天之骄女”迈出了第一步,那后面就相对好说了。

所以我觉得,黄蓉的堕落应该是这样的:

1. 首先,她是自愿的,可以随时抽身。她从头到尾都掌握着大局的主控权,她可以随时决定继续还是停止。这比那种被强迫的,更有内心的挣扎和张力。

2. 其次,她是因为一些特殊时期、特殊环境,才选择了这条路。不是随随便便就堕落了,而是被逼到某个坎儿上,或者为了某个巨大的目的。

3.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也是我们这个想法能成立的核心——她“必须是匿名”的!整个故事里,从头到尾都不能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最好是一直蒙着面或者戴着头套之类的。这样才能玩转那种“人前人后”的反差。

4. 她的家人,包括郭靖、孩子,都不知道她在干什么。而且发生事件的地点,要离她平时的活动范围很远,比如三四天的路程,确保隐蔽性。

5. 这个地点最好是一个特别强大、纯中立的隐秘机构。它不问客人来历,不看江湖恩怨,只谈两样东西——性和钱! 在这里,任何人都可以通过这两样东西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不管是重要物资的支援,还是蒙古大军最核心的绝密情报,甚至其他任何目的都行。这里敌我双方都可能出现,但所有人都必须蒙着面,匿名行事。

兄弟们,你们琢磨琢磨,这种设定是不是可以套用在任何高傲、强大的女性身上啊?表面上光鲜亮丽,人模狗样,背地里却玩着各种刺激的勾当——人前一个样,人后另一个样!

总结一下就是:

1. 高傲强势的英雄从道德高地堕入羞耻深渊。这种反差才带劲!

2. 公开维持角色正面形象,私下沉沦变态行为,双重生活的巨大张力。这才是看点!

3. 匿名/非人化羞辱与身体部位化。玩的就是这种“只看身体不看人”的变态感。

4. 时刻存在的暴露风险、社会性后果与公开羞辱。这种紧绷感,才让人欲罢不能。

所以啊,这套环境设定,套在黄蓉身上,最好还是放在小说中后期的守襄阳阶段。为啥?

1.这时候黄蓉身上的身份光环最多,丐帮帮主、襄阳大总管,近乎武林盟主的夫人、地位高,跌落下来才狠。

2. 主要人物,像郭靖、杨过、小龙女、郭芙、郭襄,甚至吕文德他们都集中在这一带,各方豪杰齐聚,方便剧情展开。

3. 襄阳城里城外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蒙军探子、江湖散人、底层百姓,藏污纳垢的地方才好立足。

4. 面对蒙古大军,守城的压力是超级巨大的!这种环境下,黄蓉才会有寻求极端释放或特殊手段的动机。

5. 黄蓉这时候已经是个四十多岁左右的熟女了,身材样貌自然还是顶流,但心态上已经不可和年轻少女时相比了,她更加成熟,也更“松弛”了一些。为了某些特殊的目的,成熟的女性是完全可以做出牺牲的,只要不影响到她现实中的正经生活和身份!

6. 她丈夫、子女和女婿都在身边,杨过小龙女这些武林高手也都在。这么多熟悉的人物,足够创作出各种既紧张又刺激的故事线了。

这样一个黄蓉,在正常时间作为将军守城,作为帮主指挥大局,到了需要外出办事的阶段,匿名去当妓女也好,发泄巨大的压力也罢,甚至找外援也行。总之,这种巨大的反差人设一下子就立起来了!

于是,就诞生了下面的故事……

故事还在延续,期待大家的更多的想法和创意,故事走向随时调整。

《黄蓉的隐秘生活》

本书创意来自隐居士大大的《神雕腥传》、《拉克丝的隐秘生活》,香辣蟹大大的《黄蓉的改变》,像两位大大致敬!

第一章 孤城遥望苍山血

时维南宋景定元年,秋。

襄阳被围已近一年。

秋风萧瑟,卷起汉水之畔的枯草,也卷起了城头“大宋”军旗上干涸的血渍。那面曾经鲜红如火的旗帜,在连绵不绝的战火与风霜侵蚀下,早已褴褛不堪,边角处尽是破损的丝絮,仿佛一位衣衫褴褛却仍昂首挺立的老兵,无声地诉说着这座孤城的坚韧与悲壮。

暮色四合,残阳如血,将半边天际烧成一片凄厉的赤红。城西,蒙古大营的炊烟已然升起,连绵数十里,如同一条灰色的巨龙,盘踞在襄阳城下,那无数明灭的火光,便似龙身上闪烁的鳞片,每一片都透着冰冷的杀意与贪婪的欲望。

郭靖独立于北门城楼之上,身形如渊渟岳峙,纹丝不动。他那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在猎猎秋风中鼓荡,鬓间的几缕华发,亦随风而动。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纵马草原的憨直少年,数十年的江湖风雨与沙场浴血,在他宽厚的脸庞上刻下了如刀劈斧凿般的坚毅线条。唯有那双眸子,依旧清澈明亮,只是深邃了许多,仿佛藏着一片星空,也藏着这满城的忧患。

他身后,一名年轻的都头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他知道,郭大侠每日此时,都会站在这里,一站便是一个时辰。他看的不是风景,而是敌我双方的气数,是这襄阳城的命脉。

“王三,”郭靖忽然开口,声音沉稳如钟,“你弟弟的伤,好些了么?”

那名叫王三的都头浑身一震,没料到郭大侠竟还记得自己这等小人物,连忙躬身道:“回郭大侠,舍弟的断臂已由黄帮主座下的丐帮兄弟用最好的金疮药敷过,性命是保住了,只是……只是这条臂膀,怕是再也使不得枪了。”言语中,是掩不住的黯然。

郭靖沉默了片刻,转过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手掌宽厚而温暖,带着一股让人心安的力量。“保住性命,便比什么都强。告诉他,养好伤,城里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做。守城,不只靠长枪大刀。”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城下连绵的敌营,一字一句地道:“只要咱们人还在,心还在,这襄阳城,就破不了。”

王三眼眶一热,重重地点了点头,胸中涌起一股暖流,驱散了连日来的疲惫与恐惧。这便是郭靖,他不必说太多豪言壮语,只寥寥数言,便能让身边的将士们重燃斗志。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名满天下的大侠,永远会和他们站在一起,直到最后一人。

晚风更急,城楼下的街道上,巡逻兵士的甲胄碰撞之声,与远处妇人呼唤孩童归家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战时襄阳的独特悲歌。郭靖的思绪,不禁飘回到了三十多年前,在那撒马尔罕城下,成吉思汗也曾用这般铁桶似的阵势,将一座坚城围困至尸骨如山。昔日的金刀驸马,如今却成了蒙古铁蹄下最顽固的礁石。世事轮回,造化弄人,莫过于此。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硝烟、铁锈与淡淡的血腥味。这一仗,才刚刚开始。

夜深。

襄阳安抚使府衙之内,灯火通明,气氛却凝重如铁。

这里是全城的军机中枢。正堂之上,悬挂着一幅巨大的襄阳城防舆图,上面用朱笔墨笔标注得密密麻麻,每一处城防要隘,每一座箭楼敌台,都清晰可见。

安抚使吕文焕身着官袍,眉头紧锁,在堂中踱步。他年过五旬,面容清癯,眼神中透着一股久经官场的精明,但此刻,这份精明却被浓重的忧虑所取代。

“郭大侠,黄帮主,”吕文焕停下脚步,对着上首的郭靖与黄蓉拱了拱手,声音沙哑地道:“今日清点府库,粮草尚可支应半年,但箭矢、滚木、礌石等守城之物,消耗甚巨。尤其是神臂弓所用的长箭,存量已不足三万。蒙古人今日又驱赶新附军前来佯攻,如此消耗下去,不出三月,我军便要以血肉之躯去填城墙缺口了。”

堂下,几名宋军将领闻言,皆是面色一沉。其中一人,是跟随吕文焕多年的老将王坚,他脾气火爆,猛地一拍桌案,喝道:“吕大人,末将请命!与其这般坐困愁城,被鞑子温水煮青蛙,不如趁其不备,今夜尽起城中精锐,夜袭其西营!就算不能得手,也要杀他个血流成河,让他们知道我襄阳男儿的厉害!”

此言一出,立刻有几名年轻将校附和:“王将军说的是!大丈夫马革裹尸,何惧一死!”

郭靖眉头微皱,却并未立刻言语。他深知王坚忠勇,但此计太过凶险。

黄蓉坐在郭靖身旁,手中轻轻转动着那根碧绿的打狗棒,脸上神情淡然,仿佛众人讨论的不是关乎数十万人生死的军国大事,而是一盘寻常的棋局。她待众人声息稍平,才缓缓开口,声音清脆悦耳,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王将军忠勇可嘉,但此计不妥。”

王坚性子急,当即反问道:“黄帮主此话怎讲?莫非是信不过我军将士的战力?”

黄蓉微微一笑,道:“我并非信不过将士用命,而是信不过蒙古人的愚蠢。王将军试想,蒙古人围城近一年,用尽各种法子,为何近来只用些新附军作无谓的消耗,却不见其精锐出动?这不合情理。”

她站起身,走到舆图前,竹棒轻点西营的位置:“此地背靠山林,看似是我军突袭的良机,实则最是凶险。若我所料不差,蒙古主帅忽必烈,定是在此地布下了口袋阵,只等我军精锐尽出,便四面合围,一举歼之。届时,襄阳精锐尽丧,还拿什么来守城?”

她一番话,条理清晰,鞭辟入里,方才还热血上头的几名将校顿时冷静下来,额上渗出冷汗。吕文焕更是长叹一声:“黄帮主所言极是,是本官急糊涂了。可……如此坐守,终非长久之计啊。”

黄蓉美眸流转,闪着智慧的光芒,她转头看向郭靖,柔声道:“靖哥哥,你看呢?”

郭靖这才开口,他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守,是守不住的。襄阳之围,欲解此局,关键不在城内,而在城外。”

他走到舆图边,粗大的手指点在了襄阳城南边的樊城,又划过汉水,指向更远处的江陵、临安。“蒙古人长于野战,短于水战。我军必须打通汉水粮道,与樊城互为犄角,再联络下游的援军,三路齐动,方有破敌之机。只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沉重下来:“朝廷援军,迟迟未至。而要打通汉水,必先拔除蒙古人在水岸边的数个大寨。这些寨子由蒙古悍将阿术亲自镇守,防备森严,更有西域高手混杂其中,强攻不易。”

满堂再次陷入沉寂。这正是问题的症结所在。襄阳已成孤城,外援断绝,城内纵有郭靖黄蓉这等擎天巨擘,也难挽狂澜于既倒。

就在这凝滞的气氛中,黄蓉忽然轻笑一声,打破了沉闷。“事在人为。朝廷援军指望不上,咱们江湖儿女,便自己想办法。吕大人,王将军,守城之事,还需仰仗各位。至于这汉水之上,不妨交给我丐帮与江湖同道一试。”

她的笑容里,充满了自信与从容,仿佛再大的难题,在她手中也能迎刃而解。这份气度,让在场所有人都心神一振。郭靖望着自己的妻子,眼中充满了信赖与温柔。他知道,蓉儿的心中,定然又有了什么妙计。

蒙古金顶大帐之内,灯火辉煌,温暖如春。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正中是一个巨大的火盆,烤着整只的肥羊,油脂滴落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香气四溢。

主位上,端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面容英武,目光深邃,正是蒙古大军的统帅,未来的元世祖忽必烈。

此刻,他正满脸笑容地看着帐下站着的一位客人。那客人身形高瘦,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僧袍,脸上戴着一张狰狞的金色面具,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阴冷诡异的气息。

“国师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忽必烈举起金杯,用纯熟的汉语说道,“有国师在此,何愁襄阳不破!”

那戴着金色面具的僧人,正是蒙古国师金轮法王。他败于杨过之手后,苦练“龙象般若功”,神功大成,此次奉蒙哥大汗之命,前来襄阳助战。

金轮法王发出一阵嘶哑难听的笑声,说道:“王爷客气了。老衲此次前来,一是为了助王爷成就大业,二是为了却一桩私人恩怨。听说,那郭靖、黄蓉如今都在这城中?”

忽必烈哈哈大笑:“不错!他们如今都是我大蒙古统一天下的绊脚石。国师若能除去此三人,便是头功一件!”

金轮法王点了点头,阴冷的目光扫过帐内众人,缓缓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襄阳城之所以难破,非是城墙高厚,也非宋军用命,全在于郭靖夫妇凝聚了全城军民之心。只要此心一散,襄阳城不攻自破。”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阴森:“老衲有一计,或可乱其心,破其胆。只需……”

他说着,凑到忽必烈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忽必烈的脸色,先是惊讶,随即转为狂喜,他一拍大腿,高声道:“妙计!国师果然是智勇双全!此计若成,郭靖匹夫必将身败名裂,襄阳城唾手可得!”

大帐之内,顿时响起一片恭维和狂笑之声,仿佛那座屹立了近一年的坚城,已在他们谈笑间灰飞烟灭。

而此时的襄阳城中,除了寥寥数人,无人知晓一场针对人心的、比刀剑更为险恶的阴谋,已悄然张开了巨网。

城头上,换岗的兵士打着哈欠,跺了跺冻得发麻的双脚。夜更深了,汉水上的雾气也更浓了。

风,依旧在吹。这一场决定天下命运的漫长对峙,在这一夜,似乎并未有任何不同。然而,真正的棋局,此刻方才落子。

第二章 风起萍末闻铁语,月照深巷见素心

襄阳城的清晨,总是伴随着汉江上升腾的薄雾与城头更鼓的余音一同醒来。

城西的“歪脖子柳”巷,是全城最不起眼的一条巷子。这里住的,多是些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流。巷口第一家,是个馄饨摊。摊主姓钱,人称“老钱”,是个跛了脚的半百老者,据说年轻时曾是军中伙夫,被流矢伤了腿,才退下来操持这番营生。

天刚蒙蒙亮,老钱的摊子便已支了起来。一口大铜锅里,骨汤翻滚,白气氤氲,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在这清冷的晨风中,引得人食指大动。

“老钱,照旧,一碗菜肉馄饨,多加葱花,少放猪油。”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大马金刀地坐下,他是城中脚行的力夫,每日开工前,都要来此填饱肚子。

“好嘞,张大哥您稍坐。”老钱应得爽利,手里活计却不见丝毫停顿。左手托着馄饨皮,右手用一根竹片飞快地抹上肉馅,拇指与食指灵巧一捏,一个圆滚滚的馄饨便成型了,姿态好似一条跃出水面的小小白鱼,倏地一下就滑入了滚沸的汤中。

这手艺,快、稳、准,丝毫瞧不出他是个跛子。

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送上,食客们呼噜呼噜地吃着,谈论着城里城外的各色新闻。

“听说了吗?昨儿夜里,蒙古鞑子的方向吹号角了,听说是有大官到了。”

“什么大官?还能比那忽必烈更大不成?”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三舅的儿子的表姑爷,在南门当值,听城楼上的大侠们说,好像是蒙古的那个什么国师,叫金……金轮法王的来了!那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嘶——”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金轮法王当年在大胜关英雄宴上的凶威,早已随着说书人的嘴,传遍了大江南北。

老钱一边煮着馄饨,一边不动声色地听着。他的耳朵微微扇动,将所有人的议论,无论真假,都一字不落地收入心中。他看似浑浊的老眼,偶尔扫过某个食客的脸,那目光深处,却藏着一丝与他身份绝不相符的锐利。

他是丐帮九袋长老,彭长老的嫡传弟子,一手“滚地龙”的功夫,专走下三路,诡异狠辣。只因早年与人争斗,伤了经脉,才半废武功,在此潜伏下来。这馄饨摊,便是丐帮设在襄阳城西最重要的一个暗桩。

一个时辰过去,食客渐稀。一个背着药箱的郎中,慢悠悠地走到摊前坐下。

“老钱,一碗清汤,什么都别放。”郎中说道,声音有些沙哑。

“好。”老钱点了点头,盛了一碗滚烫的骨汤,放到他面前。

那郎中并不喝汤,只是伸出三根手指,在满是油腻的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三下。第一下重,后两下轻。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代表有紧急情报。

老钱的心猛地一沉,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憨厚的神情。他收拾着碗筷,走到郎中身边,低声道:“怎么了,李先生?”

那李郎中是城中“回春堂”的坐堂大夫,同时也是黄蓉安插在官府中的眼线,负责联络一些心向郭靖夫妇的下级官吏。

李郎中端起汤碗,借着喝汤的动作,声音压得极低,快得如同连珠炮:“昨夜三更,东城兵马司的巡夜队,在‘悦来客栈’后院的枯井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是‘通汇源’钱庄的周掌柜。仵作验过,是被人用极高明的手法震碎了心脉,身上却无半点伤痕。官府查了,周掌柜昨夜子时,曾秘密出城,去向不明。”

老钱的瞳孔骤然收缩。通汇源钱庄,表面上是寻常商号,实则是蒙古人安插在城中的一个据点,负责为奸细传递消息和提供金钱。这个秘密,只有丐帮高层和黄蓉的核心圈子知晓。周掌柜深夜出城,定是去与蒙古人接头。

“谁杀的?”老钱的声音也变得干涩起来。能在不留痕迹的情况下震碎心脉,这等功力,绝非寻常高手。

“不知道。”李郎中摇了摇头,“但兵马司的人在周掌柜的袖口里,发现了一点金色的粉末。而且,城中今早开始,有几处赌场和暗娼馆里,悄悄流传一个说法……”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细不可闻:“他们说……说郭大侠……念及旧情,与蒙古人暗通款曲,准备献城投降了。”

“放屁!”老钱再也控制不住,低喝一声,手中的抹布被他捏得几乎要滴出水来。这等污蔑之词,简直比用刀子剜他的心还难受。郭大侠是何等样人?岂容这般宵小之徒玷污!

李郎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急道:“小声点!这消息刚起头,还未传开。但来源诡异,象是有人在背后刻意推动。我怀疑,周掌柜的死,和这谣言,是一体的。这是……攻心之计!”

老钱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他瞬间明白了这其中的险恶。先杀死一个蒙古奸细,嫁祸给城中守军,再放出郭靖通敌的谣言。不知内情的人听了,只会觉得是郭大侠杀人灭口,做贼心虚。如此一来,军心、民心,岂能不乱?

“我明白了。”老钱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恢复了平静,“此事,我会立刻上报。你那边,继续盯紧官府的动静,尤其是吕安抚使和他身边的人。”

“放心。”李郎中喝完最后一口汤,放下几个铜板,背起药箱,混入了人流之中,再也寻不到踪迹。

老钱收拾好碗筷,在铜锅下添了几块炭火,然后转身走入摊子后的小屋。他从床底抽出一块松动的地砖,取出一个油布包裹。打开包裹,里面竟是七八只训练有素的信鸽。他取出一只,在它腿上绑上一个小小的竹管,竹管里塞入一张写着暗语的蜡丸纸条,随即将信鸽从后窗放出。

那信鸽冲天而起,在襄阳城上空盘旋一周,径直朝着城中心一座毫不起眼的二层绣楼飞去。

那座绣楼,名为“浣纱坊”,是城中一家专为官宦女眷定制衣衫的铺子。老板娘姓孙,是个三十出头的俏丽寡妇,手艺精湛,八面玲珑,生意做得颇为红火。

此刻,浣纱坊二楼的静室之内,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脂粉气,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墨香与茶香。

黄蓉身着一身寻常的湖绿衣裙,头上只插了一根荆钗,正坐在一张梨花木书桌后。她并未在刺绣,而是在看一卷账本。若有外人在此,定会以为她便是那位精明能干的孙老板。

一只信鸽“咕咕”叫着,从特制的窗格中飞了进来,轻巧地落在她面前的案几上。

黄蓉放下账本,取下信鸽腿上的竹管,展开纸条。只看了一眼,她那双秋水般的明眸之中,便闪过一丝冰冷的寒意。

“金轮法王……好一个攻心之计。”她喃喃自语,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她没有丝毫的慌乱,仿佛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战争,从来不只是沙场上的拼杀。人心的战场,才是真正决定生死存亡之处。

“芙儿。”她轻唤一声。

门帘一挑,一个身穿粉色罗裙的少女走了进来,正是郭芙。经过这些年的磨砺,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骄纵任性的大小姐,眉宇间多了几分英气与沉稳。

“娘,您叫我?”

“去,把鲁长老请来。记住,走秘道,不要惊动任何人,尤其是你爹。”黄蓉吩咐道。

“是。”郭芙应了一声,没有多问一句,转身便从静室后方的一座屏风后消失了。那里,有一条直通城中各处丐帮分舵的秘道。

不多时,一个身材魁梧、面容黝黑的长老,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静室之中,正是丐帮四大长老中,最擅长打探消息、精通江湖门道的鲁有脚。

“帮主。”鲁有脚躬身行礼。在这间静室里,黄蓉不是郭夫人,而是丐帮之主。

“鲁长老,长话短说。”黄蓉将那张纸条递给他,“金轮法王到了。他一出手,便杀了通汇源的周掌柜,同时在城中散播靖哥哥通敌的谣言。此事,你怎么看?”

鲁有脚接过纸条,迅速看了一遍,脸色顿时变得无比凝重。他沉吟片刻,道:“帮主,此计歹毒至极!周掌柜的死,看似是为我们除了一害,实则是敌人抛出的诱饵。那金色的粉末,定是金轮法王的独门标记,故意留下的线索。他这是要逼我们!我们若是不解释,便是默认了郭大侠杀人灭口;若是解释,说周掌柜本就是奸细,那又要拿出证据。可这些暗桩,都是我们花费数年心血才查出来的,一旦公之于众,蒙古人必然会顺藤摸瓜,将我们其他的眼线一网打尽!届时,我们便成了瞎子、聋子!”

黄蓉点了点头,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不错,你看得很透。所以,此事绝不能让你爹知道。以他的脾气,一旦听闻这等污蔑,定会怒不可遏,要去当众与人对质。那样,便正中了敌人的下怀。”

鲁有脚忧心忡忡地道:“可是帮主,谣言如水,堵是堵不住的。一旦传开,后果不堪设想啊!”

黄蓉的嘴角,却勾起一抹冷峭的笑意。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襄阳城熙熙攘攘的街道,缓缓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既然想玩水,那我们便陪他玩一场大的。他想用谣言来乱我军心,那我们就用另一场更大的风波,来盖过他的声音。”

她转过身,眼中闪烁着智慧与决断的光芒,那是一种郭靖永远不会有的,近乎于冷酷的锐利。

“鲁长老,你听我吩咐。”

“第一,立刻动用我们‘暗八堂’的所有人手,给我查!查这谣言是从哪几个人的嘴里最先传出来的。我要他们的姓名、住址、生平、亲族,一个时辰之内,我要看到卷宗。”

“第二,让潜伏在吕文焕府中的人,想办法将周掌柜袖口有金色粉末一事,‘不经意’地透露给吕文焕最信任的那个幕僚,张师爷。记住,要做得天衣无缝。”

“第三,”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更轻,却也更冷,“通知潜伏在蒙古大营的‘鱼-17’号,让他启动备用计划。就说……襄阳城中,粮草将尽,民心浮动,吕文焕大人已派心腹,秘密出城,欲与蒙古王爷商议‘体面’的投城之法。”

鲁有脚浑身一震,失声道:“帮主,这……这是为何?如此一来,岂不是……”

“岂不是正遂了蒙古人的心意?”黄蓉替他说完了后半句,脸上露出一丝莫测高深的笑容,“不。忽必烈生性多疑,我们越是表现出想投降的样子,他便越会怀疑其中有诈。他会怀疑,这是郭靖故意设下的圈套,是为了引诱他攻城,好在城下决战。而金轮法王那边,他自以为得计,定会加紧散播谣言。一真一假,一虚一实,两个消息到了忽必烈那里,你猜,他会信哪个?”

鲁有脚呆呆地看着黄蓉,只觉得这位看似温婉的帮主,心中所藏的沟壑,比襄阳城外的千军万马还要可怕。这哪里是计谋,这分明是在拨弄人心!

“他会……他会犹豫,会去查证。如此一来,便为我们争取了时间。”鲁有脚恍然大悟。

“正是。”黄蓉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他给我们造了一个漩涡,我们就把水搅得更浑,让他也看不清方向。在这浑水之中,我们才有机会,揪出他藏在暗处的手,然后……一刀斩断!”

她下达完命令,静室中再次恢复了平静。鲁有脚躬身告退,身影很快消失在屏风之后。

黄蓉重新坐回案前,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清茶,轻轻抿了一口。茶水苦涩,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她所做的这一切,都不能告诉郭靖。靖哥哥的心中,只有黑白分明,忠奸对错。他不懂,也绝不会赞成用这种近乎卑劣的手段去对付敌人。这是她一个人的战场,她必须独自背负起这一切的阴谋与算计,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她爱的这个人,和这座城。

月光透过窗格,照在她清丽的脸庞上。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那张素净的面容上,心,却已是百转千回。

第三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襄阳城,南街,三元茶馆。

这里是城中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之一。南来北往的客商,城里当值的差役,休沐的兵士,乃至游手好闲的破落户,都爱在这里泡上一壶最廉价的粗茶,消磨半日时光。人声鼎沸,茶香与汗气混杂,正是谣言滋生最好的温床。

说书先生的一块醒木刚刚拍下,说的正是“郭靖大侠单骑闯营”的旧事,引来满堂喝彩。可喝彩声一落,角落里便有几个尖嘴猴腮的闲汉,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

“嘿,还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呢。你们听说了没,昨晚上的新鲜事?”

“什么事儿神神秘秘的?”

“听说啊……那蒙古人的奸细,通汇源钱庄的周胖子,死了!”

“死了好!这等狗汉奸,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一个性急的兵士拍案而起。

“嘘——小声点!”最先开口的瘦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死是死了,可你们猜,是谁杀的?”他故意卖了个关子。

“还能有谁?定是城中哪位行侠仗义的好汉!”

“非也,非也。”那瘦子摇着头,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凑到了同伴的耳朵边,“我跟你们说,你们可千万别外传啊……我表弟的邻居是在衙门当仵作的,他偷偷说,那周胖子死得蹊跷,身上没半点伤口。而且啊……杀他的人,还在他身上留了东西,被兵马司的人给搜着了。”

“什么东西?”众人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

“一张纸条,”那瘦子说得煞有介事,“上面写着……‘念汝旧情,送君归西’!你们想想,这襄阳城里,谁和蒙古人有‘旧情’?谁又有这般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手段?”

茶馆里一时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脸上的神情都变得古怪起来。虽然没人敢说出那个名字,但那个顶天立地、曾为金刀驸马的身影,却不可抑制地浮现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人群中,一个正在埋头擦拭桌子的茶馆伙计,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他叫阿牛,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看着有些木讷,手脚却很麻利。没人知道,这个不起眼的少年,是丐帮“暗八堂”中“听风堂”的弟子,一双耳朵,能于十丈之内,分辨蚊蝇振翅之声。

方才那瘦子一伙人的对话,连同他们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都已尽数落入了他的心底。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干着活,眼角的余光却锁定了那几个闲汉。他记得这几个人,都是城南一带有名的地痞无赖,平日里靠着小偷小摸和敲诈勒索为生,什么时候竟也关心起这等军国大事来了?

半个时辰后,那几个闲汉摇摇晃晃地离开了茶馆,钻进了一条小巷。阿牛对掌柜的告了声“出恭”,便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巷子深处,一个穿着破烂僧袍,形容枯槁的头陀,正靠在墙角闭目养神。那几个闲汉一见到他,立刻点头哈腰,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师父,您交待的事,我们都办妥了。三元茶馆那边,话已经递出去了,保准不出半天,就能传遍全城。”那领头的瘦子说道。

头陀缓缓睁开眼睛,那双眼中竟闪过一丝与他落魄模样不符的精光。他从怀里摸出几块碎银,扔在地上,冷冷地道:“办得不错。记住,话要说得活泛,别留下把柄。就让那些自作聪明的人,自己去猜。去吧,换个地方,继续说。”

“得嘞!”几个闲汉捡起银子,千恩万谢地去了。

头陀正欲转身离去,忽然心生警兆,猛地回头喝道:“谁?!”

巷口空空如也,只有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

头陀疑心大起,身形一晃,如狸猫般窜到巷口,四下查看,却无半点人影。他皱了皱眉,自言自语道:“莫非是我的错觉?”他哪里知道,就在他回头的前一刹那,阿牛已如壁虎般,手脚并用,悄无声GI地翻上了墙头,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阿牛伏在屋顶,看着那头陀远去的背影,心头巨震。那头陀方才转身时的身法,轻捷诡异,绝非寻常江湖人。再联想到周掌柜袖口发现的金色粉末……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型:金轮法王座下的弟子,已经混进城来了!

他不敢怠慢,立刻从屋顶跃下,穿街过巷,向着“浣纱坊”的方向疾奔而去。

安抚使府衙,书房。

吕文焕坐在太师椅上,手中端着一杯参茶,却迟迟没有入口。他面前,站着他最信任的幕僚,张师爷。

“大人,”张师爷压低声音,神色凝重,“事情已经查实了。昨夜当值的兵马司都头亲口所言,从那周掌柜袖中抖落出的,确是些许金色粉末。卑职已着人暗中取样,送去城中几家老字号的金铺辨认,都说此金粉成色极怪,非中原所有,倒象是……西域番僧炼制的‘梵金’。”

“梵金……”吕文焕的眼皮跳了跳,手指无意识地在茶杯盖上摩挲着,“西域番僧……金轮法王……”

他将这几个词联系在一起,再想到今日城中隐隐流传的那些风言风语,一张脸顿时变得阴晴不定。

作为朝廷命官,吕文焕对郭靖这些江湖人,心态是极为复杂的。一方面,他倚仗郭靖夫妇的武功和声望来守城;另一方面,他又对这些不受官府节制的力量,心怀忌惮。郭靖在军民中的威望,有时甚至超过了他这个安抚使,这让他如芒在背。

如今,出了这等事,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怀疑。

“这张师爷,你说……此事会不会是……”他欲言又止,眼中闪着猜忌的光芒。

张师爷是何等样人,立刻便明白了主官的心思。他躬下身子,凑近了些,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大人,此事……不得不防啊。郭大侠忠义无双,自然是不会通敌的。但……人心隔肚皮。他毕竟曾是蒙古的金刀驸马,谁能保证,蒙古人不会用旧情来要挟?那周掌柜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这位法王驾临之后,就死得如此蹊跷,还牵扯出郭大侠来……这里面的文章,深呐!”

这番话,句句不离“为郭大侠着想”,实则字字都在诛心。

吕文焕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哼,江湖草莽,终究难登大雅之堂!传我的命令,加派人手,严密监视城中所有江湖人的动向!特别是丐帮的那些弟子,看看他们最近都在和什么人接触!一有异动,立刻向我回报!”

“是!”张师爷眼中闪过一丝得色,躬身退下。

书房中,只剩下吕文焕一人。他望着窗外,目光深沉。这襄阳城,不仅有外敌,还有“内患”。在他看来,这潭水,是越来越浑了。而他,必须在这浑水中,保住自己的官位和身家性命。

蒙古大营,金顶大帐。

忽必烈坐在虎皮大椅上,手中把玩着一只来自波斯的玛瑙杯,听着手下将领的汇报。

“大王,国师的计策果然奏效!我们安插在城中的探子回报,襄阳城内,如今人心惶惶,都在私下议论郭靖通敌之事。不少宋军将士,看那些江湖人的眼神,都带上了怀疑。”一名万户长兴奋地说道。

金轮法王坐在一旁,脸上戴着面具,看不出表情,但那双露出的眼睛里,却满是得意之色。

然而,忽必烈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他只是淡淡地问道:“哦?还有别的消息吗?”

另一名将领上前一步,躬身道:“回大王,还有一个……一个未经证实的消息。我们的人,接触到了吕文焕派出来的心腹,那人声称……吕文焕觉得襄阳城粮草不济,难以为继,有意……有意与我方商谈献城之事,只求能保全城中军民和他吕家的富贵。”

此言一出,大帐内顿时一片哗然。

“什么?吕文焕要降了?”

“太好了!如此一来,我们便可不费一兵一卒,拿下这天下第一坚城!”

金轮法王也发出一阵嘶哑的笑声:“看来是老衲的计策,吓破了那宋朝狗官的胆!王爷,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是么?”忽必烈脸上的表情,却愈发地耐人寻味。他将手中的玛瑙杯放下,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众人,“你们不觉得……这一切都太顺利了么?”

他站起身,走到舆图前,目光落在襄阳城那小小的标记上。“郭靖通敌,吕文焕献城。一个忠义盖世的大侠,一个守了一年的文官,一夜之间,都要背叛大宋了?天底下,哪有这等巧事?”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让帐内的喧嚣瞬间平息了下来。

“国师,”忽必烈转头看向金轮法王,语气虽然客气,却带着一丝质询的意味,“你确定,你散播的谣言,当真起效了?而不是……对方故意示弱,引诱我们攻城的陷阱?”

金轮法王傲然道:“王爷多虑了。郭靖为人,老衲最是清楚,他最好名声,最重侠义。老衲此计,正是要毁其名,乱其心!至于那吕文焕,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庸官,见势不妙,便想投降,也是情理之中。”

“情理之中?”忽必烈冷笑一声,“孤王倒是觉得,这更象是黄蓉那个女人的手笔。她最擅长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她知道我们想破城,便故意给我们两个天大的好消息。可这两个消息,却是相互矛盾的。若郭靖真要献城,何须吕文焕多此一举?若吕文焕要降,又怎会容忍郭靖在城中作乱?她这是在混淆我的视听,让我无法决断!”

他一拳砸在案几上,沉声道:“传令下去!在消息未曾核实之前,所有攻城计划,暂且搁置!加派人手,给我死死盯住襄阳城内外的动静!我倒要看看,黄蓉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金轮法王的面具下,脸色铁青。他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计策,竟被忽必烈如此轻易地看出了破绽,还归功于那个他最瞧不起的黄蓉。一股无名的怒火,在他胸中熊熊燃烧。

夜,再次降临。

浣纱坊,二楼静室。

黄蓉的面前,摆着三份情报。

第一份,来自阿牛,详细记录了他在三元茶馆的所见所闻,以及对那头陀的描述和猜测。

第二份,来自张师爷身边的书童,用暗语写明了吕文焕已经起了疑心,并下令监视城中江湖人士。

第三份,来自蒙古大营的“鱼-27”号,只有四个字:“敌已生疑”。

三份情报,看似毫无关联,却在黄蓉的脑海中,串成了一条完整的线。

“金轮法王……还真是看得起我靖哥哥。”她唇边泛起一丝冷笑,“只可惜,你的对手,是我。”

她提笔,在一张白纸上飞快地写下几行字,然后将其投入烛火中,看着它化为灰烬。

“芙儿。”

郭芙应声而入。

“传我的三道密令。”黄蓉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气势。

“第一,命‘听风堂’弟子,不必再查谣言来源,转而全力追查那个头陀的下落。记住,只可暗中监视,万万不可打草惊蛇。”

“第二,让李郎中想办法,将‘吕安抚使怀疑郭大侠,已派兵监视江湖人士’的消息,‘无意间’透露给王坚将军那样性情耿直的军官。”

“第三……”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锐利如刀锋的光芒,“告诉‘鱼-17’号,可以进行第二步了。让他想办法,将金轮法王座下弟子,已秘密潜入襄阳城的消息,透露给忽必烈最忌惮的那个弟弟……旭烈兀的亲信。”

郭芙听得心惊肉跳,却不敢多问,只将这三道命令牢牢记在心中,领命而去。

静室里,烛火摇曳,将黄蓉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忽长忽短。

金轮法王以为他在第一层,用谣言乱人心。

吕文焕以为他在第二层,看穿了“内患”,坐山观虎斗。

忽必烈以为他在第三层,看穿了黄蓉的“虚实计”,选择按兵不动。

他们却都不知道,黄蓉早已站在了第四层。她要的,不仅仅是让他们疑,让他们乱,让他们等。

她要的,是借他们的手,掀起一场更大的风暴。一场足以让敌人自乱阵脚,引火烧身的风暴!

这盘棋,才刚刚进入中局。

第四章 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玉壶心不堪言此恨绵绵

入夜,安抚使府后花园,一间僻静的暖阁。

吕文焕挥退了所有下人,亲自为座上的一位客人斟茶。那客人身着锦袍,面如冠玉,颌下三缕长髯,一派儒雅风范,正是襄阳城的通判,王道全。此人是吕文焕的同乡兼心腹,城中大小事务,吕文焕多与他商议。

“道全兄,”吕文焕放下茶壶,长叹一声,“你今日也听到了吧?城中那些流言,已是愈演愈烈。如今军中不少将校,看那些江湖人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

王道全呷了口茶,慢条斯理地道:“大人,流言止于智者。郭大侠乃当世英雄,岂会做那等自毁长城之事?此必是蒙古人的奸计,意在离间我军民之心,大人切不可自乱阵脚。”

他这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吕文焕苦笑道:“我何尝不知?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那郭靖夫妇,在城中声望日隆,隐然有功高震主之势。我担心的是,长此以往,这襄阳城,究竟是姓赵,还是姓郭,都未可知了!”

这才是他真正的心病。

王道全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随即又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附和道:“大人所虑极是。郭大侠光明磊落,自然无妨。可他那位夫人……黄帮主,素以智计百出、手段莫测闻名。丐帮弟子遍布全城,城中一草一木,怕是都瞒不过她的眼睛。此等力量,若不能为我等所用,终是心腹大患。”

两人正对坐密谈,忽听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叩叩”声。

吕文焕脸色一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走到窗边,按照约定的暗号,一长两短地回敲了三下。

窗户被推开一道缝,一个黑影闪身而入,单膝跪地,赫然是白日里在三元茶馆散播谣言的那个头陀。

“参见大人!”

吕文焕与王道全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惊疑不定。王道全更是厉声喝问:“你是何人?竟敢夜闯安抚使府!”

那头陀却不理他,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金轮,双手奉上,对吕文焕道:“大人莫惊。小僧乃奉国师之命,前来为大人送一场天大的富贵。”

金轮!金轮法王!

吕文焕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几乎要叫出声来。他做梦也想不到,金轮法王的人,竟能如此轻易地潜入自己的府邸!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身边早已被渗透得如同筛子一般!

他强自镇定心神,色厉内荏地喝道:“大胆妖人!本官乃大宋臣子,岂会与你们这些反贼同流合污!来人……”

“大人若想叫,小僧自然不会拦着。”那头陀阴测测地笑道,“只是,大人不妨先看看这个。”

他说着,又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扔在地上。“这是大人您这三年来,与临安城中秦相爷一脉往来的所有书信账目。其中,克扣军饷、倒卖军械、私通敌商以换珍玩……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此物若是呈到官家面前,不知大人这颗脑袋,还保不保得住?”

吕文焕如遭雷击,浑身剧震,面无人色。他扑过去捡起册子,只翻了两页,便已是冷汗涔涔,手脚冰凉。这上面所记,竟是分毫不差!

“你……你们……”他指着头陀,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头陀站起身,拍了拍僧袍上的灰尘,语气变得倨傲起来:“我家国师说了,识时务者为俊杰。郭靖不过一介武夫,有勇无谋,保不住这襄阳城,更保不住大人的富贵。王爷爱才,愿与大人共取天下。城破之日,大人便是这湖广路的第一任行省平章,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吕文焕瘫坐在地,大口地喘着粗气,眼中满是挣扎与恐惧。背叛的念头,一旦生根,便如野草般疯长。

一直沉默不语的王道全,此时却缓缓站起身,走到那头陀面前,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这位师傅,我家大人忠心为国,只是被奸人蒙蔽。此事事关重大,还需从长计议。不知国师他老人家,如今在何处?可否容我等……当面拜见,以示诚意?”

那头陀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国师行踪,岂是尔等可以过问?”

王道全笑道:“师傅误会了。只是,献城这等大事,若无国师亲允,我等心中不安。再者,城中防务,多在郭靖夫妇手中,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开城门,也需国师他老人家亲自指点迷津才行啊。”

他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又处处透着“真心投靠”的意味。

那头陀沉吟片刻,觉得此言有理。若能将吕文焕和这个通判一并引荐给国师,更是大功一件。他点了点头道:“也罢。三日后,子时,城西‘土地庙’。你们二人,独自前来,不得有他人跟随。否则,后果自负。”

说罢,他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从窗口掠出,消失在夜色之中。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吕文焕才颤抖着声音道:“道全兄……你……你这是何意?”

王道全缓缓转过身,脸上的温和笑容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吕文焕从未见过的、深不见底的冰冷。

“大人,”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刚才那番话,是说给黄蓉听的。”

“什么?!”吕文焕惊得跳了起来。

王道全走到墙边,轻轻叩击三下,墙上的一幅山水画后,竟无声地滑开一道暗门。黄蓉一袭素裙,俏然而立,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仿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吕大人,别来无恙?”

吕文焕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屁股坐回椅中,指着王道全,骇然道:“你……你……你是她的人?!”

王道全,这位与他相交十数年,被他引为第一心腹的同乡,竟是黄蓉安插在他身边最深的一颗棋子!

“大人不必惊慌。”黄蓉缓步走进暖阁,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看不出喜怒,“道全兄此举,也是为了救大人一命。若非他方才巧言令色,稳住那头陀,大人此刻怕是早已被他们灭口了。”

吕文焕面如死灰,他知道,从那本册子出现的一刻起,自己的性命,便已不由自己掌控。

“你……你想怎样?”他颓然问道。

“我不想怎样。”黄蓉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亲自为他倒了一杯茶,动作优雅从容,“我只想请大人,陪我看一出好戏。三日后,土地庙,我们……一起去。”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听在吕文焕耳中,却比那头陀的威胁更加令人不寒而栗。

第五章 月下谁可交易心,尘中我自献祭身

子时,月冷如霜。

城西的废弃土地庙,如同一具被岁月遗忘的骸骨,静静地匍匐在荒野之中。庙内的神像早已倾颓,断首的土地公脸上,挂着一道狰狞的裂痕,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人世间的虚妄与纷争。

金轮法王背负双手,立于残破的神坛之前。他那张狰狞的金色面具,在从屋顶破洞中筛下的月光里,反射着幽冷而诡秘的光。夜风在他宽大的僧袍内盘旋,发出“呼呼”的声响,更添了几分阴森可怖的气氛。他身后,四名弟子分立四角,气息沉凝,如临大敌,其中一人,正是那日潜入安抚使府的头陀。

“师父,时辰已到,那两个宋朝的狗官,会不会是耍弄我等?”头陀弟子低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

金轮法王冷哼一声,声音嘶哑,如同两块铁片在摩擦:“他们不敢不来。吕文焕的脏腑,王道全的骨髓,都已被老衲捏在手里,由不得他们不从。”他对自己布下的局,有着绝对的自信。威逼利诱,攻心为上,这是他自认比郭靖那等匹夫高明之处。

话音刚落,庙外便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夹杂着刻意压低的喘息。两条人影,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庙门。正是襄阳安抚使吕文焕与通判王道全。

二人一见到金轮法王那魔神般的身影,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未及站稳,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触及冰冷的尘土,不住地磕头。“罪官吕文焕(王道全),拜见国师!国师仙驾法临,我等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金轮法王看着他们这副卑躬屈膝、全无骨气的丑态,面具下的嘴角泛起一丝鄙夷的冷笑。他缓缓抬手,傲然道:“起来吧。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既有心归顺我大蒙古,王爷与大汗是绝不会亏待你们的。说吧,献城之事,有何计较?”

吕文焕颤颤巍巍地抬起头,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结结巴巴地道:“回……回国师。这襄阳城的城防,明面上虽由下官掌管,实则……实则大权都在那郭靖夫妇手中。尤其是北门,由郭靖亲自镇守,如铁桶一般,水泼不进。若想……若想打开城门,非得……非得先将此人除去不可!”

“哦?”金轮法王对此早有预料,来了兴致,“你想如何除掉他?”

一旁的王道全此刻却抢过话头,他比吕文焕镇定许多,眼中闪烁着计谋的光芒:“国师大人,下官有一计!郭靖此人,看似坚毅,却有一处最大的软肋,便是他那身侠义的虚名与他那一家子妻女。我们可以他长女郭芙的名义,伪造一封求救信,约他深夜出城,到城外十里坡的义庄相见,只说郭芙被歹人所擒,性命垂危。”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透着一股阴狠:“郭靖爱女心切,又自恃武功,定然不会怀疑,只会单人赴约。届时,国师您再于义庄布下天罗地网,以您的盖世神功,配合我等从城内送出的神臂弓手,何愁大事不成?”

金轮法王闻言,不禁在心中暗暗点头。此计甚是毒辣,直指郭靖软肋,比单纯散播谣言要高明得多。他沉吟道:“此计不错。只是,如何能确保郭靖不带旁人?又如何能让他相信那封信?”

王道全胸有成竹地笑道:“此事,还需一人配合,方能万无一失。”

“何人?”金轮法王追问。

“郭靖的夫人,黄蓉。”王道全一字一顿地说道。

此言一出,金轮法王面具后的双眼陡然射出两道寒光,厉声道:“黄蓉?那个诡计多端的妖女?她乃郭靖的臂助,怎会肯配合你们,谋害亲夫?!”

“国师有所不知。”王道全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秘莫测的笑容,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巧的锦盒,打开来,里面竟是一支晶莹剔透、成色极佳的羊脂玉簪。“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忠诚,只有背叛的筹码够不够。黄蓉虽为郭靖之妻,但她更是桃花岛主黄药师之女。她性情孤傲,骨子里未必看得上郭靖那等迂腐之人。更何况,如今襄阳围城日久,她一个女人家,早已心生倦意,为自己和子女谋一条后路,亦是人之常情。”

他将那玉簪托在掌心,对着月光照了照,继续道:“下官早已暗中与她接触。她言,若国师能答应,城破之日,保全她与三个子女的性命,并赐她黄金万两,良田千亩,她便愿意……亲手将那封伪造的求救信,交给郭靖,并用言语说动他,让他独自出城。这支玉簪,便是她给我们的信物。”

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又有人证物证,由不得金轮法王不信。他想起黄蓉白日里的种种反常计策,心中本就存疑,此刻听王道全这般一说,竟觉得豁然开朗。原来那妖女的虚虚实实,并非为了守城,而是为了抬高自己的价码,与自己里应外合!

“好!好一个‘妇人之心,毒如蛇蝎’!”金轮法王仰天发出一阵嘶哑的狂笑,“老衲便允了!待除掉郭靖,拿下襄阳,老衲定在王爷面前,为她请功!”

王道全与吕文焕对视一眼,都露出了“大功告成”的喜悦表情。王道全更是躬身道:“国师英明!只是……此事还需定下一个万全之策,以防那妖女临时变卦。依下官之见……”

他正要继续分说,庙门外,一个清冷如玉石相击的声音,却悠悠地传了进来。

“王通判,你又何必在背后,如此编排我一个弱女子呢?”

月光下,一道绿色的身影悄然立于庙门,宛如暗夜中绽放的一朵幽兰。她手持翠绿竹棒,裙袂在夜风中微微飘动,脸上挂着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不是黄蓉,又是何人?

“黄蓉!”金轮法王瞳孔猛地收缩,全身功力瞬间提聚,一股无形的磅礴气浪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吹得满地尘土飞扬。他身后的四名弟子,更是如临大敌,瞬间结成阵势,将兵刃对准了门口的不速之客。

吕文焕早已吓得瘫倒在地,而王道全,却在最初的“惊愕”之后,缓缓站直了身子,脸上那副谄媚的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吕文焕从未见过的、深沉而坚毅的神情。

黄蓉迈着轻盈的步子,缓缓走进庙中。她的目光,没有看金轮法王,也没有看地上的吕文焕,而是落在了王道全的身上,赞许地点了点头:“道全兄,辛苦你了。这出戏,你唱得很好。”

“为帮主分忧,乃分内之事。”王道全拱手为礼,神态恭敬。

到了此刻,金轮法王若是再不明白自己中了圈套,那他也就不是蒙古国师了!他只觉得一股被愚弄的怒火直冲头顶,厉声喝道:“好!好一个黄蓉!好一个反间计!你们……你们竟敢算计到老衲头上!”

“国师言重了。”黄蓉的笑容依旧从容,“我只不过是想请国师和你的几位高徒,来我襄阳城中……做几日客罢了。”

她话音刚落,只听庙外四面八方,响起一片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无数火把瞬间亮起,将这片荒野照得如同白昼!丐帮的数位长老,鲁有脚、简长老等人,各持兵刃,数百丐帮弟子架起强弓硬弩,已将土地庙团团围住。

“结阵!保护师父!”头陀弟子惊惶大叫。

金轮法王却是怒极反笑:“哈哈哈哈!黄蓉,你以为凭这些乌合之众,便能留下老衲吗?今日,老衲便先杀了你,再踏平这土地庙!”

他爆喝一声,身形如离弦之箭,五轮齐出,化作五道金光,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分取黄蓉、王道全等要害人物!龙象般若功第九层的威力,在这一刻展露无遗,整座土地庙的梁柱,都因承受不住这股威压而发出了“咯咯”的呻吟!

然而,黄蓉脸上却无半分惧色。她手中的打狗棒轻轻一点地面,口中吐出两个字:“动手。”

刹那间,异变陡生!

金轮法王脚下的地面,竟毫无征兆地向下塌陷!原来黄蓉早已命丐帮中精通土木的弟子,在此处挖空了地基,设下了陷阱。金轮法王猝不及防,下盘一空,身形顿时为之一滞。

高手相争,胜负只在分毫之间。

就在他身形停滞的这一刹那,众丐帮弟子乱箭齐发,金轮法王大惊,瞬间运起龙象般若功,竟然凭空而立,随即左右双脚急速互蹬,大袍翻飞挡住乱箭,身形如陀螺般倒旋而出,避开了丐帮众人的合围,双足在庙墙上一蹬,便要破顶而出。

“想走?问过我没有!”黄蓉娇叱一声,打狗棒法中精妙绝伦的“绊”字诀使出,竹棒如毒蛇出洞,点向他必经的方位。

金轮法王无奈,只得回轮格挡。他心中又惊又怒,知道今日中了埋伏,再战下去,即便能脱身,也必受重创。当下不再恋战,发出一声长啸,猛地将手中金轮掷出,使了一招两败俱伤的打法,逼退鲁有脚,身形则借机冲天而起,撞破屋顶,狼狈不堪地遁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妖女!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他愤怒而不甘的咆哮声,在夜空中久久回荡。

庙内,战斗也已接近尾声。那四名弟子武功虽高,又怎是黄蓉与丐帮数位长老的对手?转眼间便被尽数制服,点了穴道,捆缚起来。

一场精心策划的伏击,至此大获全成。

黄蓉看着庙中一片狼藉,和那几个被俘的蒙古武士,脸上却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她只是静静地走到庙门口,望着金轮法王消失的夜空,眼神复杂,幽深似海。这一局,她又赢了。可是,赢得如此惊险,赢得如此……疲惫。

夜风吹拂着她的脸颊,带着战后特有的、混杂着尘土与血腥的微腥气味。

丐帮弟子们在欢呼,丐帮鲁有脚则走上前来,关切地询问她是否安好。王道全正指挥着众人清理现场,并押解俘虏。吕文焕则像一滩烂泥般瘫在角落,面无人色,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与恐惧。

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襄阳城又一次度过了危机。郭靖的名誉得以保全,军心得以稳定,而她,则通过这一役,彻底将吕文焕这颗不定时的炸弹,变成了自己手中最听话的木偶。

从任何角度看,这都是一场完美的胜利。

然而,黄蓉的心,却在无可抑制地下沉,坠入一片冰冷而空虚的深渊。

她感觉不到喜悦,感觉不到自豪,甚至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放松。她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的,不是丐帮弟子的欢呼,而是自己方才在庙中,对金轮法王说出的那些话。

“……我只不过是想请国师和你的几位高徒,来我襄阳城中……做几日客罢了。”

那声音,如此平静,如此冷酷,仿佛在谈论天气。可这平静的背后,是多少个不眠之夜的推演,是多少次对人心的精准算计,是拿自己、拿王道全的性命做赌注的一场豪赌。

她赢了,但她也感觉自己失去了什么。

那份属于少女黄蓉的、狡黠慧黠的“邪”,早已在年复一年的责任与算计中,被磨砺成了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术”。她越来越像父亲黄药师,孤高、自负,习惯于将所有人当作棋子。可她没有父亲的洒脱,她被“郭夫人”这个身份牢牢地钉死在了襄阳城头,动弹不得。

鲁有脚走上前来,抱拳道:“帮主神机妙算,此役不但擒获了蒙古高手,更让那吕文焕再不敢心生二意,实乃大功一件!”

黄蓉微微颔首,声音里透着一丝倦意:“传令下去,将俘虏严加看管,明日一早,我要亲自审问。另外,让王通判安抚好吕文焕,他还有用。今夜之事,任何人不得外传。”

“是!”众人齐声应道。

她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一切,依旧是那个运筹帷幄、临危不乱的郭夫人。可只有她自己知道,紧绷的神经在胜利的刹那断裂后,留下的不是轻松,而是一片茫然的、巨大的空洞。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掏空了所有齿轮的精美偶人,只剩下华丽的外壳,在惯性的驱使下,继续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回到郭府的书房,已是寅时。

黄蓉没有点灯。她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黑暗里,任由窗外熹微的晨光,一点点勾勒出房间的轮廓。桌上,堆满了城防图、军报、粮草账目,这些是她白日的战场。而此刻,她的战场,在心里。

胜利的余波还未散去,但她感受到的,只有潮水般涌来的疲惫。这种疲惫,并非源于体力上的透支,而是精神上长年累月的磨损。每一次算计,每一次布局,每一次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上,都象是在用一把无形的锉刀,锉磨着她的灵魂。

她赢了金轮法王,可她觉得,自己也输掉了一部分属于“黄蓉”的东西。那份灵动、那份鲜活,正在被“郭夫人”这个沉重的身份,一点点吞噬。她必须永远正确,永远坚强,永远智慧。她是一座城墙,不能有任何裂缝。

可她快要撑不住了。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叩响了三下,这是丐帮弟子传递机密情报的暗号。

“进来。”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沙哑。

一名负责城外情报的“污衣派”弟子闪身而入,跪地禀报道:“启禀帮主,城外近来有些异动。因战乱日久,许多流民无以为生,在各处荒村、废庙中,滋生了许多……许多暗娼窑子。”

“暗娼窑子?”黄蓉的眉头微微蹙起,这本是末世常态,却不知为何让弟子如此郑重禀报。

那弟子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是。与城中青楼不同,这些地方……规矩很是奇特。无论是卖身的妇人,还是……是男人,进门之后,都需戴上一种特制的黑色头套,只露口鼻,眼部罩纱,由管事统一上锁。谁也瞧不见谁的真面目,项圈为凭,三日一结账,做完便散。她们称此为‘匿名营生’。”

“匿名……”黄蓉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词,心中某处最隐秘的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正是。”弟子察觉到了帮主的兴趣,说得更详细了,“也正因如此,这些地方龙蛇混杂。属下等经过数月探查,发现去那里的,不仅有走投无路的穷苦人,更有……更有不少富贵人家的马车在左近出没。传闻,一些官宦妻妾、富商小姐,因日子沉闷,或是另有苦衷,竟也戴上头套,混入其中,寻求……寻求刺激。此事已成了一股地下暗流,恐会滋生事端,故特来禀报,请帮主示下。”

弟子说完,便静静地跪伏在地,等待指令。

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黄蓉没有说话。那名弟子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了千层涟漪。

匿名……头套……谁也认不出谁……富贵人家的妻妾……寻求刺激……

这些词语,像一个个魔鬼的呓语,在她疲惫不堪的脑海中反复回响。一个荒谬而又充满致命诱惑的念头,如毒蛇般悄然探出了头。

她原本只是将这当作一则需要处理的情报。也许该派人查抄,也许该暗中监控,防止蒙古奸细混入其中。这是“郭夫人”的思考方式。

可在那一瞬间,另一个声音,属于“黄蓉”的、被压抑了太久的声音,在心底尖叫。

——如果有一个地方,可以让她不再是郭夫人,不再是黄帮主,甚至不再是黄蓉呢?

——如果有一个地方,她可以卸下所有的智慧与责任,变成一个没有面目、没有身份、只剩下一具肉体的“东西”,任人摆布,那该是……一种怎样的解脱?

——那些官宦妻妾,她们的压力,难道会比自己更大吗?她们都可以去,为何我……不可以只是去“看一看”?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感到了战栗。这是疯狂的,是悖德的,是不可理喻的。可它就像黑暗中燃起的一点鬼火,一旦出现,便再也无法熄灭。

她需要一个出口,一个可以让她暂时逃离一切的出口。而这个“匿名”的窑子,似乎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最完美的深渊入口。

她挥了挥手,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此事我已知晓。你先不必声张,继续暗中监视,将那些窑子的地点、管事、以及常客的规律,都一一摸清,绘成图册,三日后交给我。记住,此事,不得让第二个人知道。”

“遵命!”弟子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书房重归寂静。

天,已经快亮了。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

黄蓉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清晨微凉的风吹拂着她的脸庞,让她因一夜未眠而有些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些许。

她看着远处巍峨的城墙,看着城中渐渐升起的炊烟,看着那些开始忙碌的士兵与百姓。这里,是她用尽心血守护的一切。

然而,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了城墙,投向了城外那片广袤而充满未知的荒野。

她知道,自己已经做出了决定。

不是为了堕落,也不是为了背叛。

她对自己说。

我只是……太累了。我只是想去看一看,那个不需要我做“黄蓉”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

只是……看一看。

第六章 计赚俘虏安军心,身探魔窟乱侠魂

翌日清晨,襄阳安抚使府的大堂之内,气氛肃杀得凝重。潮湿的空气中,隐约带着几分未散的血腥味和被俘者身上散发的汗臭。

昨夜一役擒获的四名蒙古武士,被五花大绑,粗重的麻绳几乎要勒进他们的皮肉里,此刻正一字排开,屈辱地跪在堂下。为首的头陀武士,一个面色黝黑、身材魁梧的大汉,虽身陷囹圄,却仍是一副桀骜不驯之色。他紧闭着嘴,将头高傲地扭向一旁,连一个正眼也不肯施予堂上端坐的吕文焕等人。那份生硬的敌意,如同一块顽石,死死堵塞着任何审问的缝隙。

吕文焕的脸色依旧惨白,昨夜的惊魂未定让他整个人都显得萎靡不振。他不安地坐在主位上,屁股仿佛沾了火星般如坐针毡,目光时不时地,像求助般瞟向身侧那位一袭月白色绿裙、神情沉静淡然的女子。他心中清楚,这满堂的文武官员,包括他自己在内,如今真正的主心骨,唯有这位郭夫人。她的存在,像一座无形的山岳,镇住了这堂上所有人心中的惶恐与不安。

黄蓉并未理会吕文焕的局促。她纤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手边那盏精致的青瓷茶杯,指腹的触感细腻而冰凉。她端起茶,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动作优雅从容,仿若置身于桃花岛的雅舍,而非这充斥着血腥与紧张气息的公堂。她的气息沉稳而绵长,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仿佛她与这俗世之间,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

她呷了一口清茶,舌尖微苦,却提振了精神。良久,她才将目光缓缓投向堂下,声音清脆悦耳,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冰珠落玉盘,掷地有声:“几位远来是客,却在我襄阳城外,行此鬼祟行刺之事,又意图嫁祸我郭大侠。不知,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那头陀冷哼一声,终于转过头来,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带着几分视死如归的决绝:“要杀便杀,何必多言!我等奉国师之命行事,岂会与你这等宋人南蛮多费唇舌!我等只恨不能手刃郭靖那厮!”

“国师?”黄蓉故作惊讶地挑了挑柳眉,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金轮国师乃是一代宗师,武功高强,身份何等尊贵,怎会与你们这等鸡鸣狗盗之辈为伍?你们休要在此攀诬高人,玷辱国师的清誉。”她的语调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讥诮,仿佛在嘲笑这几个宵小的不自量力。

此言一出,不仅那头陀愣住了,连吕文焕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不明所以地互相对视,不明白郭夫人为何要为金轮法王开脱。难道她不是来为郭大侠洗清冤屈,而是要替敌国的国师正名?一时间,堂内众人面面相觑,气氛更显诡异。

黄蓉却是不紧不慢地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微的瓷器碰撞声,在这寂静的大堂内显得格外清晰。她莲步轻移,踱步走下堂来,那身形如柳絮般轻盈,却又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她围着那头陀转了一圈,目光锐利地审视着他身上的每一处细节,口中啧啧有声:“瞧你这身筋骨,掌中老茧,指节粗大,分明是练外家硬功的路数。我瞧着,倒有几分象是西域‘金刚门’的传承。这金刚门素来与西藏密宗的金轮国师不对付,这一点江湖上人尽皆知。”

她稍作停顿,仿佛在思索,又仿佛在等待对方的反应。那头陀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显然没想到黄蓉对西域武林了解如此透彻。

黄蓉继续道:“我听说金刚门近来投靠了蒙古的阿里不哥王子,与忽必烈王爷素来不睦,私下里没少使绊子。你们打着金轮国师的旗号,在此行刺我朝命官,意图挑起事端,嫁祸给忽必烈王爷,好让阿里不哥王子渔翁得利。如此一来,既能打击忽必烈的威望,又能让其与国师生出嫌隙,可谓一石二鸟。我说的,可对?”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入情入理,将一桩原本看似简单的敌特渗透、栽赃嫁祸案,瞬间上升到了蒙古内部王位争夺的政治阴谋层面。其逻辑之缜密,推演之精妙,令人拍案叫绝。

那头陀本是粗人,哪里懂得这许多弯弯绕绕。他只觉脑中轰鸣,被黄蓉一番话搅得头绪全乱,一时间被说得瞠目结舌,嘴巴微张,却不知如何辩驳。他身后的一个同伴,却是个心思活络的。此人眼珠一转,立刻抓住了黄蓉话语中的“生机”,趁机脱罪。他猛地一抬头,涕泪横流地,立刻顺着黄蓉的话茬大声喊道:“女侠明察!我等……我等确实是奉了阿里不哥王子的密令,与金轮国师全无干系!我等只是被蒙蔽,被利用了啊!”

他这一开口,便是坐实了黄蓉的“猜测”,更是将他们自己的罪行,巧妙地转嫁成了“受人蒙蔽”的受害者姿态。那头陀尚想争辩,他的眼睛瞪得滚圆,似乎想喊出什么,却被黄蓉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那眼神如冰刀般刺骨,带着一股足以冻结人灵魂的寒意,顿时如坠冰窟,剩下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他知道,大势已去。

黄蓉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那笑意带着几分讥讽,又带着几分胜券在握的得意。她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对堂上众人朗声道:“诸位都听见了。此事乃蒙古内斗,阿里不哥王子意在构陷金轮国师,动摇忽必烈王爷的军心。幸得我等及时识破,未让奸计得逞。来人,将此四人押入大牢,好生看管,切不可伤了他们性命。他们乃是蒙古王爷之间的‘证人’,更是我等离间蒙古内部的重要棋子。”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字字珠玑,掷地有声:“待我修书一封,将此间情由,连同这几位‘证人’,一并‘送还’给忽必烈王爷。如此一来,既能让忽必烈心生感激,卖他一个人情,又能加深他对阿里不哥和金轮法王的猜忌,可谓一石二鸟,兵不血刃,瓦解敌军从内部开始!”

此计一出,满堂皆惊。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郭夫人此举,不止是要澄清郭大侠的谣言,更是要行一招绝妙的离间计,让忽必烈与金轮法王之间生出嫌隙,在蒙古内部埋下不和的种子。这等眼界与智谋,远超在场任何一人,可谓高明至极!

一时间,堂内众人望向黄蓉的目光,充满了敬畏与叹服。吕文焕更是心悦诚服地起身拱手,深深一揖,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与钦佩:“夫人神机妙算,洞察秋毫,下官……下官佩服得五体投地!有夫人在,襄阳城何愁不稳?蒙古人何愁不退?”

黄蓉淡淡一笑,受了众人的恭维,心中却无半分波澜。那笑容仿佛只是她戴了多年的面具,一丝真情也未曾流露。她安排好后续事宜,又与吕文焕和众将官商议了城防细节,便以“连夜筹谋,心神耗损”为由,婉拒了吕文焕的宴请,径自返回郭府。她需要片刻的宁静,来平复心中那份因过度算计而产生的疲惫与空虚。

午后,郭靖自北门巡防归来。他风尘仆仆,脸上带着些许疲惫,但一双眼睛却依旧清澈明亮。听闻妻子今日在大堂之上,以区区几言,便化解了危机,又设下离间之计,不禁对妻子的智计赞不绝口。他走到后园之中,看到黄蓉正坐在石桌旁,望着远处发呆。郭襄与郭破虏则在一旁,有模有样地练着剑法,偶尔传来孩童嬉闹的清脆笑声,为这院落增添了几分生机。

郭靖走上前,轻轻握住妻子的手,只觉一片冰凉,不由心疼地道:“蓉儿,这些日子,里里外外全靠你一人操持,又要应对蒙古人的攻城,又要处理这些阴谋诡计,实在是辛苦你了。你的脸色,比前几日又差了些,手也这么凉。”

黄蓉心中一颤,脸上却依旧是温柔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靖哥哥说的什么话,为你分忧,为襄阳尽力,是蓉儿分内之事。只是昨夜未曾睡好,有些乏了罢了,不碍事的。”她反手握住丈夫粗糙温暖的大手,感受着他掌心的厚实与温度。

她依偎在丈夫宽厚温暖的怀中,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嗅着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混合着汗水与草木清香的味道。心中那份因欺瞒与算计而生的空洞与冰冷,似乎被这片刻的温存驱散了些许。然而,她自己清楚,这片刻的温暖,不过是饮鸩止渴,是她为自己搭建的,用以麻痹灵魂的虚假慰藉。当夜幕再次降临,当那些如鬼魅般的念头重新占据她的脑海时,她知道,自己终将走向那个连丈夫的怀抱也无法给予慰藉的、更深的黑暗之中。

入夜,明月如钩,高悬夜空。黄蓉在黑暗中枯坐了近一个时辰,直至确认整个郭府都陷入沉睡,再无一丝声息,她才缓缓起身。她没有点亮蜡烛,任由黑暗将她完全吞噬。那双往日里灵动慧黠、饱含柔情的眸子,此刻却燃烧着一簇压抑的、混杂着恐惧与兴奋的火焰,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诡异。

她抬起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指尖的触感一片冰凉,仿佛那份属于“郭夫人”的温暖,正在一点点从她身上剥离。她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那冲动催促着她,去寻找一种能让她感到“真实”的、极致的刺激。

她如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襄阳城的夜色。

她没有施展任何上乘轻功,那等轻功足以让她在屋脊上飞檐走壁,却也过于显眼。她选择了一种最不起眼的、属于底层江湖人的潜行之法——猫着腰,贴着墙根,脚步轻而缓,避开所有巡夜的兵丁与更夫。她的身影在阴影中穿梭,如同一个经验老道的夜行者,最终,她来到了城南那片被称为“倒流水”的棚户区。

这里,是襄阳城光明下的脓疮。即便在夜深人静时,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腐烂的食物残渣、酸败的酒气、腥臊的排泄物、以及贫穷与绝望交织而成的特有臭味。这些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张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网,死死地笼罩着这片区域。黄蓉感到胃部一阵抽搐,但她强迫自己忍受,因为这是她必须经历的一部分。

她沿着那份由丐帮弟子绘制的粗略图册,在迷宫般的、泥泞的巷道中穿行。脚下的泥土与污水混杂,发出“吱呀”的响声,每一步都带着几分挣扎。最终,她在一座废弃的、半塌陷的砖窑前停下了脚步。

这里便是图册上标记的其中一处暗娼窑子,代号“火盆”。

窑口被一块破烂的、油腻的油布帘子胡乱地挡着,连风都吹不透。隐隐有昏黄的灯光和嘈杂的人声,以及男人粗俗的笑骂声、女人压抑的哭泣声,从里面透出。几个形迹可疑的男人,穿着脏兮兮的衣裳,正蹲在不远处的阴影里,像一群饥饿的野狗,用浑浊而贪婪的目光打量着每一个靠近的人。他们的眼神里,写满了欲望与恶意。

黄蓉没有进去。她的任务,是“观察”。这是她给自己设定的底线,也是她自我合理化的第一步。

她身形一晃,悄无声息地攀上了砖窑的顶部,那双被药水粗糙化的手,紧紧抓住砖缝,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她如一只隐藏在黑暗中的夜枭,伏在了一处不起眼的破洞旁。这个位置,能将窑洞内的大半情景,尽收眼底。

窑洞里烟雾缭绕,呛人的劣质油烟与汗臭、霉味、秽物气味混合在一起,刺激得黄蓉的眼睛生疼。窑洞正中,十几条赤裸的、或半裸的肉体,如同待宰的牲口,或坐或站地挤在一片用发霉草席围起来的空地上。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无一例外,头上都罩着那种粗糙的、只露出鼻孔和嘴巴的黑色头套。他们的脖子上,则扣着一个沉重的、刻着编号的铁质项圈。项圈冰冷而坚硬,将他们的脖颈勒出一道道红痕,象征着他们被彻底剥夺的自由与尊严。

这就是“匿名”的世界。一个只剩下编号、性别与肉体的世界。他们的面容被头套遮蔽,身份被项圈抹去,只剩下最原始的、可供买卖的躯壳。

一个满脸横肉的管事,手里握着一根粗糙的、沾满污渍的竹竿,正趾高气扬地在一个新来的、不停发抖的少女身上戳来戳去。少女的身体瘦弱,被竹竿戳中的地方,皮肤立刻泛红。她脖子上的铁质项圈,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光,勒得她呼吸困难,每颤抖一下,项圈便与锁骨摩擦,发出细微的金属声。

管事嘶哑着嗓子,犹如市井贩夫叫卖货物一般,大声吆喝着:“新来的货!编号二十三!身子还紧,水嫩得很!瞧瞧这细皮嫩肉,没被糟蹋过!哪个大爷今晚想开荤的,五十个铜板,先到先得!”他将竹竿在少女的腿间比划了一下,引得周围几个粗鄙的男人发出阵阵下流的哄笑。少女的身体,在他的竹竿下,如风中落叶般瑟瑟发抖,她试图蜷缩起来,却被项圈限制,无法完全躲避。

黄蓉的呼吸,在这一刻,几乎停滞了。一股寒意从脊梁直窜而上,让她浑身僵硬。她看到,一个穿着兵卒号服、满脸横肉的男人,眼中闪烁着贪婪与粗暴。他随手从腰包里扔下几个铜板,落在管事面前的桌上,发出几声清脆的响声。然后,他便如饿狼扑食般,一把拽住了“二十三号”少女脖子上的铁项圈,粗暴地将她拖拽进了旁边一个用破芦苇席子潦草隔开的狭小隔间。

隔间内没有床铺,只有一片铺着脏草席的地面。很快,里面便传来了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和少女被死死压抑的、小兽般的呜咽。那声音在芦苇席的缝隙中时断时续,象是被困在牢笼里的动物发出的悲鸣,尖锐而绝望,却又被刻意压低,唯恐引来更多的关注。

黄蓉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股恶臭与这惨剧混合在一起,让她感到生理性的恶心。一股源于侠义本能的愤怒,犹如火山般在她心中酝酿爆发。她只需动一动手指,就能让下面这群人渣顷刻毙命。她的内力,她的武功,足可以在瞬间将这里的所有肮脏和罪恶连根拔起。

但她没有动。

她是来“观察”的。她用一种临床般的、近乎残酷的冷静,强迫自己看下去,记下每一个细节。她告诉自己,愤怒和冲动解决不了问题,唯有深入了解,才能找到真正的解决之道。这是她为自己的行为找到的第一个、也是最坚实的合理化借口。

她看到,隔壁另一个隔间里,一个身材壮硕、满身伤疤的男人,脖子上挂着“十九号”的铁牌子。他被一个身材瘦小、看起来像个账房先生的顾客选中。他们交易的,不是性,而是纯粹的殴打。账房先生的手中挥舞着一根牛皮鞭,奋力抽打着“十九号”壮汉的后背。每一下,都发出“啪”的一声沉闷而清晰的响声,鞭痕立刻在壮汉那古铜色的皮肤上浮现,撕裂出几道血珠。然而,那壮汉却只是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因剧痛而本能地颤抖。而那账房先生的脸上,却露出了病态的、极度满足的表情,双眼放光,口中发出兴奋的低吼,仿佛每一鞭都抽在了他自己的心坎上,让他得到了极致的释放。

黄蓉的目光又转向更远的角落。那里,一个形容枯槁的妇人,编号“十四”,麻木地跪在地上,她的铁项圈上挂着几缕草绳。她低垂着头,任由几个满身酒气的流氓将嘴里的秽物吐在她的身上取乐。那些秽物混合着唾沫,顺着她的头发,淌过她的肩膀,滴落在地上。妇人没有反抗,甚至没有发出声音,只有颤抖的肩膀和紧握的拳头,泄露了她内心深处那份被压抑到极致的羞辱与痛苦。

这里是地狱。一个将人的尊严碾碎、再用铜板定价贩卖的地狱。一个没有规则,没有底线,只有赤裸裸的欲望和压榨的地方。她感到自己的灵魂正在被这场景一点点撕扯,心中的道德防线开始出现裂痕。

然而,就在她的理智即将被愤怒与恶心彻底吞噬时,一个意外的景象,让她冰冷的观察,陡然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一辆不起眼的、但车轮和车轴都保养得极好的骡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砖窑后门的小巷深处。车夫穿着普通,但举止恭敬。随后,一个身披深色斗篷的女人,在一名同样穿着低调但举止干练的仆妇搀扶下,悄然走了下来。她的脚步很轻,却带着一种即使刻意掩饰也无法完全抹去的、属于上层社会的仪态和从容。斗篷虽然宽大,却掩不住她修长的身形。她没有走前门,而是直接从后门进入。

她没有像其他客人一样,在外面徘徊观察,而是径直走到管事面前。管事见到她,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那女人没有说话,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小锭银子,放在了管事面前。银子的光泽,与这个肮脏的地方格格不入。

管事眼睛一亮,迅速将银子拢进袖中,笑容更甚,甚至带上了一丝哈腰弓背的卑微。他亲自从一个干净的木盒子里,取出一个崭新的、由精细皮革制成的头套和项圈。那项圈并非铁质,而是同样精美的皮革,上面没有任何编号,光滑而内敛。管事小心翼翼地,为那女人戴上了头套。头套遮蔽了她的面容,却无法遮蔽她周身散发出的那股高贵气质。戴好后,管事从旁边的木牌上取下了一个刻着“三十一”的木质牌子,挂在了那皮革项圈上。

黄蓉的瞳孔猛地收缩。

尽管那女人全身罩在斗篷里,面容被头套遮蔽,但她走路的姿态,那份即使刻意掩饰也无法完全抹去的、属于上层社会的仪态,以及她斗篷下摆不经意间露出的一角——那是用最上好的蜀锦,以苏绣精心缝制的、价值不菲的绸缎。那绸缎在昏暗中,依旧闪烁着内敛的华光,那精巧的绣工,绝非寻常人家所能拥有。

这一切都说明,这不是一个为生计所迫的穷苦人。她与那些被逼入绝境的“肉畜”有着天壤之别。

那女人戴上头套,成为了“编号三十一”。她没有去那片“肉林”里待价而沽,也没有忍受任何粗俗的叫卖。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便直接被管事领进了一个最深处的、相对干净的隔间。那隔间虽然也只是用厚厚的布帘隔开,但明显比其他芦苇席隔间要私密和整洁许多。片刻之后,一名同样身披斗篷、戴着一张兽头面具的“贵客”,也在一名下人的引领下,被请了进去。

黄蓉将内力运至双耳,周遭的嘈杂声在她耳中逐渐远去,只有那隔间内的细微声响,被她清晰地捕捉到。

没有挣扎,没有哭喊。

只有女人压抑的、却又带着一丝奇异兴奋的呻-吟,和男人满足的、充满征服感的低吼。那呻-吟并非痛苦的挣扎,反而象是某种被唤醒的、渴望已久的欲望得到满足后的宣泄。

这……是自愿的。

这个发现,如同一道惊雷,在黄蓉的脑海中炸响。

她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了。原来,丐帮的情报是真的。这里,不仅是走投无路者的地狱,也是某些衣食无忧者,寻求刺激的乐园。

她看着那个隔间,想象着那个头套之下,会是一张怎样端庄秀丽的脸。是哪位将军的夫人?还是哪家富商的小妾?白天,她或许还与自己在某个宴会上擦肩而过,谈论着诗词歌赋,贞节牌坊,或者慷慨激昂地讨论着城防国事。而到了夜晚,她却在这里,主动将自己变成一件匿名的、被欲望支配的玩物。她的身体,她的声音,她的存在,都被那张头套和编号抹去,只剩下最原始的冲动。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鄙夷、嫉妒、与病态好奇的情绪,犹如毒蛇般,悄无声息地攫住了黄蓉的心。她感到一阵眩晕,仿佛自己一直以来所坚守的,都在这肮脏的窑子里,变得脆弱不堪。

她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背负的那些责任、道义、名节、郭夫人的身份、丐帮帮主的重担……是何等的可笑,何等的沉重。那些高高在上的道德标尺,那些世俗的枷锁,此刻看来,就象是牢牢困住她的无形铁链。

凭什么,她们可以如此放纵地,将一切抛诸脑后,去寻求那种极致的、禁忌的快乐?

而我……我却只能日复一日地,活在那个被“完美”包裹的牢笼里,承受着无尽的压力和虚伪。我的丈夫,我的孩子,我所守护的城池,这些曾是我的骄傲,现在却仿佛成了禁锢我的囚笼。

黄蓉死死地咬住下唇,直到口中尝到了一丝血腥味。那股腥甜的味道,让她混沌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些,却也让她心中那份蠢蠢欲动的黑暗,变得更加清晰。

“我不是唯一一个。”她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带着一丝解脱和兴奋。

“只是体验一下,又会怎样呢?”另一个更具诱惑力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

那个魔鬼般的声音,再次在她心底响起。这一次,它不再是虚无缥缈的诱惑,而是有了眼前这个“三十一号”作为活生生的、坚实的例证。这个女人,以她的行动,撕开了黄蓉心中道德与欲望之间那层薄薄的纱幔。

她知道,自己还会再来。

她会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再次踏入这片黑暗。

下一次,或许……就不再仅仅是观察了。她要亲手触摸那份禁忌的温度,感受那份从世俗枷锁中解脱出来的“自由”。

在晨曦微露之前,黄蓉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郭府。她褪下伪装,洗去铅华。当她再次躺在郭靖身边时,她的手仍然冰凉,她的心跳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紊乱。她闭上眼睛,脑海中依然回荡着“三十一号”那压抑而兴奋的呻吟,还有那粗糙竹竿触碰肉体时发出的微弱声响。这些景象和声音,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她的灵魂深处。她知道,从今往后,她将无法回到从前的自己。那个纯粹的、无暇的黄蓉,已经在这片黑暗中,悄然死去。她打开的,是一个潘多拉的盒子,而盒子里的诱惑,正以不可遏制之势,吞噬着她。

第七章 芙儿骄纵伤母心,初执竹杖试人魂

襄阳的夏日,午后总是格外闷热,天空中连一丝风都吝于施舍,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郭府后院的石桌上,摆着一碗冰镇的绿豆汤,那碗壁上沁出的水珠,在炙热的空气中迅速蒸发,此刻却无人问津。周遭的花草树木都蔫耷着脑袋,仿佛也在无声地喘息。

然而,比这天气更令人心烦意乱的,是郭芙那一声声尖锐的抱怨。今日也不知是吃了什么枪药,一张俏脸涨得通红,额角甚至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正对着黄蓉,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怒气和委屈:“娘!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把爹爹的‘软猬甲’给我?如今城外蒙古鞑子日日挑衅,战事吃紧,我穿着它出去迎敌,既能保全自身,也能为郭家争光,岂不是两全其美?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信我,什么都不许我做!”

黄蓉轻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她的眉头微微蹙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这些日子以来,城防军务、丐帮事务、内部争斗,无一不是她亲自操持,心力交瘁。此刻面对女儿的无理取闹,她只觉得一阵阵的倦怠。她耐着性子,柔声劝道:“芙儿,你爹爹的软猬甲是何等宝物,那是他郭靖的标志,更是桃花岛的镇岛之宝。它并非寻常护甲,乃是黄药师亲手所制,天下间再无第二件。你武功尚未大成,性子又急躁,万一有所闪失,不仅宝甲受损,更可能因此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岂不是因小失大?为娘也是为你的安全着想啊。”

“又是说我武功不好,性子急躁!”郭芙猛地从石凳上站起身,动作粗鲁,险些将旁边的茶盏碰倒。她打断了母亲的话,眼中已是泛起了蒙蒙的泪光,满是委屈与不忿,“在你们眼里,我做什么都是错的!耶律大哥夸我武功大进,说我已不输当年梅超风,可你们不信;我想为襄阳分忧,像娘和爹一样上阵杀敌,你们又怕我惹祸!只有襄儿,她说什么都是对的,你们什么都肯给她!她一个女孩子家,整日跟着爹爹学那粗笨功夫,有什么好的?难道她比我更像郭夫人吗?”

最后那句话,带着浓浓的醋意与不甘,像一根尖刺,狠狠扎进了黄蓉的心口。

“胡闹!”黄蓉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声音也冷了几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郭襄是你的妹妹,她性情纯良,又刻苦努力,从不恃宠而骄。你妹妹何曾像你这般无理取闹,满口胡言乱语?软猬甲之事,我与你爹爹早有定论,它属于郭大侠,而非你郭芙。不必再提,此事到此为止!”她的语气已经严厉到了极致,这是她少有的发怒。

“好,好!不必再提!”郭芙被母亲严厉的语气吓了一跳,随即更是气得眼圈泛红,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口不择言道,“反正你们心里只有那个古灵精怪的郭襄,我这个姐姐不过是捡来的!我这就去找齐哥,让他陪我出城杀敌,不用你们管!我一个人,也能活得好好的!”

说罢,她竟真的头也不回地,像一阵风般跑出了后院,只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她那份被伤害的自尊和无尽的抱怨。院子里,只剩下黄蓉一人,对着那碗渐渐失了凉意的绿豆汤,怔怔出神。汤面上的几颗绿豆,仿佛也凝固了,映照着她此刻内心的苦涩与空洞。

恰在此时,郭靖从书房走出。他听到了后院的争吵,看到女儿气冲冲地跑开,又见妻子失落的神情,不由叹了口气。他走上前,从背后轻轻搂住妻子,用他那双宽厚的大手,温暖地覆盖住黄蓉冰凉的指尖:“蓉儿,芙儿她就是这个脾气,你别往心里去。她只是孩子心性,又有些被宠坏了,嘴上没个把门的,可心里是爱你的。”

黄蓉摇了摇头,脸上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那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要苍白无力:“靖哥哥,我没有怪她。我只是……只是忽然觉得有些累了。”她疲惫地靠在丈夫的肩上,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脆弱,“我殚精竭虑,为这个家,为这座城,可到头来,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能理解我。她觉得我偏心,觉得我苛刻,觉得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有时候我真想……真想能有一个地方,可以让我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不再是郭夫人,不再是丐帮帮主,就只是……我自己。一个谁也不知道我是谁,也无需扮演任何角色的,真正的我自己。”

郭靖听着妻子这番从未有过的泄气话,心中一疼。他知道黄蓉的压力有多大,但她总是那样坚强,从不抱怨。此刻听到她吐露心声,郭靖的心脏像被什么攥紧了似的。他将她搂得更紧:“蓉儿,我知道你累。你为我,为襄阳,付出了太多太多。等你忙完这一阵,等我们打退了蒙古人,我们就回桃花岛,再也不管这江湖的是是非非,只陪着襄儿和破虏,过些清净日子。”

黄蓉没有再说话,只是将脸埋在丈夫的胸膛里,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那份独有的、让她感到安心的气息。她知道,丈夫的承诺是真诚的,那桃花岛的愿景也确实美好。但桃花岛太远了,而那份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的诱惑,却近在咫尺。女儿的骄纵与误解,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她心中那道名为“理智”的堤坝。她感到自己内心的深渊,正在被某种未知的力量,一步步撕裂开来。

是夜,黄蓉在沐浴更衣后,换上了一身素雅的寝衣,才推开了静室的门。她对郭靖说:“丐帮送来城外的情报,颇有些蹊跷。情报中提及,城南‘倒流水’一带的棚户区,近日突现数个暗娼窑子,其中似有蒙古探子混迹。此事非同小可,我需去静室独自参详一夜,仔细研判,你莫要来扰我。”

郭靖不疑有他。他知道妻子心思缜密,处理军务从不马虎,只当是涉及到机密军情,温言叮嘱她注意身体,切莫操劳过度,便自行歇下了。他相信妻子,如同相信他自己一般,不曾想过,在他沉睡的这段时间里,他的妻子会踏入一片,连他最纯粹的爱也无法触及的黑暗深渊。

静室的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线与声音。静室的暗格被黄蓉从墙缝中抠开。那暗格极深,隐匿得极好,里面没有秘籍,没有珍宝,只有一套早已备好的普通绸衣,还有几瓶用于伪装的药水。这些物品,似乎都在无声地等待着她,等待着她一次次的沉沦。

黄蓉的动作机械而精准,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冷漠与疏离。她褪下身上柔软、顺滑的丝绸寝衣,那具保养得宜、肌肤雪白细腻的身体,在完全的黑暗中仿佛会发出幽微的光芒,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女儿香。她对这具身体,此刻却生出一种陌生感,仿佛它只是一个华丽的囚笼,困住了她真正的灵魂,一个被“郭夫人”身份彻底束缚的躯壳。

她换上那套普通绸衣,从瓷瓶中倒出那种蜡黄色的药水。她仔细地、一层又一层地涂抹在脸上、脖颈和手背上。药水干涸后,皮肤立刻变得略微粗糙,甚至出现了一些微小的斑点。镜中,那个顾盼生辉、美艳聪慧的郭夫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像普通的妇人。她的眼神也被刻意掩盖,变得浑浊而麻木,没有一丝神采。

做完这一切,她对着镜子中的陌生人,轻轻呼出一口气。这个形象,与白日的郭夫人判若两人,没有任何人能将两者联系起来。

她像一个经验老道的夜行者,猫着腰,贴着墙根,脚步轻而缓地融入了襄阳城的夜色。第二次来到“倒流水”棚户区,那股腐烂与绝望交织的恶臭,以及泥泞巷道的“吱呀”声,已不再令她感到剧烈的不适,反而有种异样的熟悉。她沿着前夜的记忆,径直来到那座被唤作“火盆”的废弃砖窑前。

窑口那块破烂的油布帘子依然胡乱挡着,昏黄的灯光和嘈杂的人声,混合着男人粗俗的笑骂、女人压抑的哭泣,从里面透出,与她昨夜窥探时并无二致。几个穿着脏衣的男人,像嗅到腥味的野狗,依旧在阴影里用浑浊而贪婪的目光打量着每一个靠近的人,只是今夜,黄蓉不再是匿于屋顶的观察者,而是以一个面黄肌瘦的村妇姿态,径直走向了那片黑暗。

黏腻、潮湿、混杂着汗臭与霉味的空气,再一次包裹了黄蓉。当她以那个面黄肌瘦的村妇形象,第二次踏入“火盆”窑子时,心中已没了初次窥探时的愤怒与恶心,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的决绝。那是一种被好奇心和某种难以名状的冲动驱使的,走向深渊的决绝。

她没有上到窑顶,而是径直走向了那个满脸横肉的管事。

管事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鄙夷,不耐烦地问道:“干什么的?要卖身,就去那边领头套和号牌。看你这副样子,也卖不了几个钱。”他的语气粗俗而直接,带着对普通人的轻蔑。

黄蓉没有说话,她从怀里摸出几块碎银,又添了一锭,放在了管事面前那张油腻的、沾满污渍的桌子上。银子的分量,显然超出了一个普通村妇的承受能力,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芒。

管事的眼神立刻变了。他脸上的横肉瞬间挤出一丝谄媚的笑,原本不耐烦的神情被卑躬屈膝取代,他迅速将银子拢进袖中,压低了声音,语气瞬间变得油滑而殷勤:“哎哟,原来是位夫人想来‘尝尝鲜’!眼拙眼拙,您赎罪。您是想‘点菜’,还是要个‘雅间’?咱们这里,花样可多了,保管您满意。”

“我只是看看。”黄蓉的声音沙哑而低沉,这是她刻意模仿出来的,听起来就像一个长年劳作、声带受损的农妇。

“好嘞,您随意看,随意挑!”管事殷勤地递过来一个还算干净的兽头面具,那面具由粗糙的牛皮制成,带着一股淡淡的皮革腥味,“戴上这个,方便,没人知道您是谁,您也放得开。”

黄蓉接过那张冰冷的、散发着皮革味道的牛头面具,缓缓戴在了脸上。视野瞬间变得狭窄,仿佛与外界隔绝开来,只剩下眼前那个活色生香的地狱。这种隔绝感,让她莫名地感到了一丝“安全”,一种可以抛却身份,肆意妄为的“安全”。她不再是郭夫人,不再是黄蓉,她只是一个匿名的、戴着面具的“顾客”。

她以一个“顾客”的身份,缓缓走进了那片用草席围起来的“肉林”。每一步都踩在潮湿的泥土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或麻木、或痛苦、或绝望的、被头套遮蔽了面容的肉体。他们的脖子上,都戴着粗重的铁质项圈,项圈上刻着冰冷的数字编号,有的甚至连接着粗短的铁链,固定在地上。她看到“二十三号”少女蜷缩在角落,双目无神,身体仍止不住地颤抖,仿佛失去了灵魂;看到“十九号”壮汉的背上,又添了几道新的鞭痕,血迹已经凝固,散发着腥气;还看到“十四号”妇人,依然跪在那里,面无表情地承受着侮辱。

这些景象,依旧让她感到不适,那份正义感和侠义心肠,被深深地刺痛。但那份想要逃离的冲动,却被一种更强烈的、病态的好奇心压了下去。她想要理解,想要探究,那个“三十一号”贵妇所追求的,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那种将自己彻底抛弃,沦为玩物的快感,究竟源于何处?

忽然,她的脚步停在了一个编号为“十七”的女人面前。

这个女人,即便被剥光了衣服,戴上了粗糙的黑色头套,脖子上扣着沉重的铁质项圈,也难掩其与众不同之处。她的身材高挑,肌肉线条紧实,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爆发力。她的皮肤虽不算雪白,却带着一种充满力量感的健康光泽,没有其他肉畜身上那种病态的苍白或浮肿。最重要的是,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麻木顺从,而是挺直了脊背,身体紧绷,仿佛一头随时准备反抗的母豹,即使被困在囚笼中,也散发着野性的气息。她的呼吸沉重而有力,每一次起伏,都带着一股不屈的倔强。黄蓉甚至能察觉到她体内暗藏的内力波动,虽然微弱,却显示出她并非普通人。

管事凑了过来,低声道:“夫人好眼光。这个十七号,是个烈货,刚来两天,性子野得很。听说是江湖上犯了事,被仇家卖进来的。她身上有点功夫,所以我们用了‘锁脉散’,又让人日夜盯着,还拿她远方的家人威胁着,才让她安静下来。瞧她这股子劲儿,不少客人都喜欢她这股劲儿,就是不好驯,得费些功夫。”他压低声音,详细解释着这“十七号”的来历和控制手段。

黄蓉的心,猛地一跳。

江湖人?烈货?锁脉散?远方家人?

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一个如果行差踏错,被仇家抓住,就可能落得如此下场的自己。这“十七号”,不正是她郭夫人、黄蓉的一个扭曲的镜像吗?同样身负武功,同样桀骜不驯,却同样可能被弱点钳制。

一个疯狂的念头,毫无征兆地窜入了她的脑海,如同一道电流,瞬间贯穿了她的四肢百骸。她突然感到,这不仅仅是“观察”了,这是一种“体验”。她要亲自去感受,去触摸,去支配。

“她,多少钱?”黄蓉听见自己用陌生的、沙哑的声音问道。那声音仿佛不是从她自己的喉咙里发出,而是从面具背后那个匿名的存在中发出。

“打一鞭子,十个铜板。夫人您要是想亲自来,算您便宜点,一百个铜板,您可以随便玩弄,直到她服软为止。”管事搓着手,两眼放光地说道。

黄蓉从怀里又摸出一小块银子,大约有五两重,直接扔了过去。银子在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随即被管事如获至宝般地收起。这个价格,足够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对她毕恭毕敬。

管事眉开眼笑,立刻将一根打磨光滑的竹杖,递到了黄蓉手中。那竹杖入手冰凉,带着一丝黏腻的触感,混合着汗臭和血腥味,不知沾染过多少人的汗水与泪水,又敲打过多少具被侮辱的肉体。

黄蓉握着竹杖,一步步走向那个“十七号”。每一步都沉重而缓慢,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了她自己的心口上。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似乎都涌上了头顶。那份来自面具后的匿名感,让她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膨胀。她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在牛头面具后形成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面具,让她从“郭夫人”的身份中彻底解脱出来,让她可以肆意地释放那些被压抑的、禁忌的冲动。

“十七号”感受到了她的靠近,身体绷得更紧了,那双被头套遮住的眼睛,似乎也在透过缝隙,带着警惕与愤怒,死死地盯着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野兽般的警告,那是濒临绝境的母豹在发出最后的嘶吼。她体内被“锁脉散”压制的内力,此刻也蠢蠢欲动,却始终无法突破束缚。

黄蓉停在她面前,隔着面具,她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皮肤上因为紧张而冒出的细密汗珠,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混杂着汗水与屈辱的独特体味。那份属于江湖人的桀骜不驯,即使在这种环境下,也未曾完全消逝。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慢了,被无限拉长。周围的喧嚣声,似乎都化作了遥远的背景音,唯有她与“十七号”之间,形成了一片诡异的真空。

黄蓉缓缓地、几乎是颤抖着,举起了手中的竹杖。竹杖在她手中,仿佛变成了一种象征,一种支配与臣服的象征。

她想做什么?惩罚她?羞辱她?还是……通过她,来窥探自己内心最深处的黑暗?通过支配一个曾与自己相似的人,来感受那种至高无上的权力?

她不知道。

她只是鬼使神差地,将竹杖的顶端,轻轻地、试探性地,点在了“十七号”那因常年习武而线条分明的、微微隆起的腹肌上。那里是人身体最脆弱却又最核心的部位,也是内力集中的丹田之处。

冰冷的竹杖,接触到温热的、紧绷的皮肤。竹杖的尖端,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尖锐,轻轻地按压着。

“十七号”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电流击中。那块被竹杖点中的腹肌,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了一下。一股被“锁脉散”压制的微弱内力,在她体内乱窜,却无法挣脱。一声混合着痛苦与羞耻的、被压抑到极致的呻-吟,从她的齿缝间泄露出来,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

这声呻吟,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黄蓉心中某个黑暗的闸门。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权力、支配、残忍与病态兴奋的奇异快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道德防线。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涌起的,纯粹的、原始的欲望,凌驾于一切之上。

她看到“十七号”在她的一点之下,那引以为傲的、充满力量的身体,是如何地脆弱,如何地不堪一击。她看到那份不屈的眼神,在那一刻,也被痛苦与屈辱所覆盖。

她惊恐地发现,在那一瞬间,她并不鄙夷她,甚至……有些嫉妒她。

嫉妒她可以如此彻底地,将身体的反应,从意志的枷锁中解脱出来。嫉妒她能够在这极致的羞辱中,体验到一种,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发现的“自由”。那种将尊严抛弃,只剩下身体本能反应的“自由”。

竹杖,从她的手中滑落,掉在肮脏的草席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那声音,像一声警钟,又像一声彻底的宣告。

黄蓉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甚至顾不得再扮演那个村妇,也顾不得掩饰身法。她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让她灵魂战栗的地方,仿佛身后有无数鬼魅在追赶。

她一路狂奔,穿过漆黑的巷道,肺部像火烧一样疼痛,直到冲出棚户区,才停了下来。她扶着一棵老树,剧烈地干呕起来,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嘶吼。

然而,什么也吐不出来。

只有那奇异的、罪恶的快感,如同跗骨之蛆,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灵魂深处,再也无法抹去。那份支配的快感,那份禁忌的兴奋,已经与她的血肉融为一体。

她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那个仅仅是“观察”的黄蓉,已经死了。那个为了侠义,为了家国,为了丈夫而活的黄蓉,已经被这片黑暗,彻底腐蚀。她心中那份对禁忌的渴望,被她亲手释放了出来。

第八章 圣女巡城慰兵卒,魔窟献身沦肉畜

翌日午后,襄阳城的南城墙上,烈日如火,将青灰色的城砖烤得滚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尘土、汗水与兵刃铁锈的气味,远方蒙古大营的轮廓,在蒸腾的热浪中显得模糊而压抑。

黄蓉身着一袭素雅的白色长裙,未施粉黛,却更显得清丽脱俗。她亲手提着一个沉重的食盒,身后跟着几名郭府的侍女,沿着城墙的马道,缓缓而行。她并非以安抚使夫人的身份前来巡视,而是以一个母亲、一个妻子的身份,来慰问这些为了保卫家园而日夜奋战的兵卒。

食盒里,是她亲手熬制的、加了甘草与薄荷的解暑绿豆汤。她走到一队刚刚换防下来、正靠着墙垛大口喘息的士兵面前,亲手为他们一一盛上。士兵们大多是些面孔黝黑、稚气未脱的年轻人,他们看着这位传说中的郭夫人,眼中充满了敬畏、羞涩与发自内心的崇拜。

“夫人……这、这怎么敢当!”一个年轻的士兵接过那碗冰凉的绿豆汤,双手都在微微颤抖,激动得满脸通红。

黄蓉温柔地笑了笑,那笑容如同酷暑中的一缕清风,瞬间抚平了众人心中的焦躁。“你们为了襄阳,为了我们这些城里的百姓,抛头颅、洒热血,我一个妇道人家,做不了别的,也只能为大家送一碗汤水,聊表心意。快喝吧,解解暑气。”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士兵们不再推辞,纷纷埋头大口喝了起来,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对他们而言,这不仅仅是一碗绿豆汤,更是来自这座城池最高精神象征的关怀与认可。

一位断了左臂、脸上带着刀疤的老兵,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黄蓉面前,双膝一软便要跪下。黄蓉眼疾手快,立刻上前将他扶住,急道:“老丈,使不得!”

老兵眼眶泛红,声音哽咽:“郭夫人,若不是您和郭大侠,我们这些人的家小,怕是早就成了蒙古鞑子的刀下亡魂。您就是活菩萨,是我们襄阳的定海神针啊!”

“是啊!夫人就是活菩萨!”

“我等誓死追随郭大侠与郭夫人,保卫襄阳!”

一时间,城墙上群情激昂,士兵们自发地围拢过来,目光灼热地看着黄蓉,仿佛在瞻仰一尊圣洁无瑕的神像。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赞誉与誓言,如同一道道无形的光环,层层叠叠地加持在她的身上。

黄蓉站在人群中央,脸上保持着那份端庄、温婉、悲天悯人的微笑。她一一回应着士兵们的致意,说着鼓舞人心的话语。然而,在无人察觉的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与麻木。

“活菩萨”、“定海神针”、“圣洁无瑕”……这些词语,像一根根烧红的铁针,狠狠地刺入她的灵魂。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仿佛自己的人格正在被撕裂。一个,是眼前这个被万人敬仰的光明圣女;另一个,则是昨夜在那个肮脏窑子里,手持竹杖,从支配他人身体中获得病态快感的、戴着牛头面具的恶魔。

这份巨大的撕裂感,让她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想要彻底摧毁这个“圣女”形象的冲动。她想要堕落,想要沉沦,想要用最肮脏的泥沼,来淹没这令人窒息的光环。

当晚,她对郭靖说,城南的防务图出了些纰漏,她要去静室连夜重新绘制,任何人不得打扰。郭靖看着妻子眼中那份专注与“责任感”,心中满是疼惜与骄傲,温言应允。

静室的门,缓缓关上。黑暗中,黄蓉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剧烈地喘息着,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她的眼中,再无半分“圣女”的光彩,只剩下被压抑到极致的、即将喷发的欲望与自我毁灭的疯狂。

黄蓉的动作,带着一种赴死般的决绝。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的犹豫,也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观察”或“体验”的借口。她来,就是为了献身,为了将那个被万人敬仰的“郭夫人”的圣洁外壳,亲手打碎。

她机械地完成伪装,那蜡黄的药水和普通的绸衣,仿佛成了她进入另一个世界的仪式祭袍。当她第三次踏入“倒流水”那片泥泞的巷道时,她的心中甚至没有了厌恶,只剩下一种诡异的“归属感”。

夜色如墨,粘稠得化不开。

黄蓉第三次踏入“倒流水”棚户区时,脚步比前两次都要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破碎的自尊上。前夜那奇异的、支配“十七号”时所产生的罪恶快感,像一株毒藤,在她心中疯狂滋长,将她的理智与道德感勒得窒息。她彻夜未眠,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那声被压抑的呻吟,挥之不去。

她知道,仅仅是“观察”和“体验支配”,已经无法满足那个被唤醒的心魔。它在嘶吼,在咆哮,渴望着更深、更彻底的堕落。它想知道,当自己也成为那被支配的一方时,当那份属于郭夫人的骄傲被彻底碾碎时,究竟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她像一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再次来到了“火盆”窑子前。

那股熟悉的、混杂着腐败与欲望的恶臭扑面而来,这一次,却没有让她感到恶心,反而有一种病态的“归属感”。她径直走向那个满脸横肉的管事,后者一见是她,立刻堆起了谄媚的笑:“夫人,今晚又来寻开心?是想瞧点新花样,还是……”

黄蓉没有看他,目光空洞地望着窑洞内那片肮脏的“肉林”。她深吸一口气,用沙哑的、几乎不属于自己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想做‘肉畜’。”

管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掏了掏耳朵,仿佛没听清:“夫人,您说什么?”

“我说,”黄蓉重复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今晚,我也想被挂牌。”

管事那双浑浊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震惊,随即被一种更为贪婪和兴奋的光芒所取代。他上上下下地,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屠夫审视待宰牲口般的目光,重新打量着黄蓉。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变得油滑而亢奋:“夫人,您可想好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戴上头套,您就不再是您,只是一件货,一件任人挑选、玩弄的货。”

“我知道。”黄蓉的声音细若蚊吟。

“那……您是想……留点体面?”管事试探性地问道,“可以给您安排个单间,戴着面具,不必脱光,价格高些,玩得也斯文些。”

黄蓉的心脏狂跳不止。是啊,留点体面,这是她理智的最后一道防线。她点了点头,刚想说“好”,管事却话锋一转,带着一丝狡黠和不容置喙的残忍。

“不过,夫人,”他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您要是想进那边的‘肉林子’,和她们一样,被客人们挑,那可就得按‘肉林子’的规矩来。规矩就是……没有规矩。肉,就是肉。肉,是不穿衣服的。您要么做个矜贵的客人,要么,就做一块彻头彻尾的白条肉。没有中间的路可走。”

这句话,像一柄重锤,狠狠砸碎了黄蓉最后的侥幸。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身体晃了晃。要么回头,要么,就赤身裸体地跳进这深渊。

周围的嘈杂声似乎都已远去,她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那个心魔在她的灵魂深处尖叫着、怂恿着。

“……好。”

她听见自己说。

这个字,抽干了她全身的力气。

管事的脸上乐开了花。他领着黄蓉,来到窑洞后一个更加肮脏、堆满杂物的隔间。地上扔着几件破烂的衣物,散发着酸臭。他扔过来一个黑色的、粗麻布制成的头套,和一个沉甸甸的、刻着“肆拾叁”的铁质项圈,然后便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催促道:“脱吧。快点,客人们可都等着呢。”

黄蓉的身体僵住了。在管事那充满欲望和审视的目光下,脱下自己的衣服,这本身就是一种极致的羞辱。她的手指颤抖着,解开了绸衣的盘扣。

衣服一件件落下,最后,只剩下贴身的亵衣。当她犹豫着,要去解亵裤的系带时,她感到自己的灵魂仿佛正在与身体剥离。她闭上了眼睛,像一个即将走上刑场的死囚。

当最后一丝布料从身上滑落,她那具保养得宜、雪白细腻的胴体,便毫无遮掩地暴露在这肮脏的窑洞中。那具雪白胴体甫一暴露,管事眼中贪婪的光芒便骤然炽盛,仿佛饿狼见到了最肥美的羔羊。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肉体。这绝非养尊处优的官家夫人那般松垮,也不同于乡野村妇的粗糙。她的肌肤在昏暗的油灯下,竟泛着一层象牙般温润的光泽。双乳饱满坚挺,不见丝毫下垂,腰腹处更是平坦紧致,几道淡淡的、只有常年习武之人才会有的马甲线,在灯火的阴影下若隐若现,充满了惊人的力量感与美感。

这简直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一件注定要被玷污的艺术品。

“好……好货色……”管事喉咙里发出一阵含混的咕哝,他伸出那只油腻的、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不受控制地便要摸向那片紧实的腹部。

黄蓉的身体本能地一颤,向后缩去,眼中闪过一丝属于“郭夫人”的凛冽。那一瞬间,她几乎要运起内力震断对方的手腕,但又强行压制住了。

管事的手停在半空,被那瞬间的眼神慑住。但他旋即反应过来,这里是什么地方,而她,又是什么身份。他狞笑一声,一把抓住黄蓉的手腕,将她拽了回来,另一只手则粗暴地按在了她的马甲线上,用力揉搓着。

“现在才想起来当夫人?晚了!”他的声音充满了戏谑与恶意,“从你答应的那一刻起,你就是一块肉!肉,是没有资格躲的!”

那粗糙的手掌在她光滑紧实的腹肌上肆意游走,贪婪的揉捏着一对雪白的乳房,带来的触感与其说是情色,不如说是一种纯粹的、生理性的恶心与战栗。黄蓉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她死死咬住嘴唇,将那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与反抗,连同血腥味一起吞回肚里。她不能动用武功,绝对不能。一旦暴露,一切都完了。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那恍惚的、如在梦中的感觉再次袭来,将她的意识与这具正在被侮辱的身体彻底分离开来。

管事“验”够了货,满意地点点头。他粗暴地将那个散发着汗臭和霉味的头套罩在了黄蓉头上,剥夺了她最后的视觉。然后,那个冰冷的铁项圈“咔哒”一声锁住了她修长的脖颈。

“走吧,肆拾叁号,出去让客人们开开眼。”

他像牵牲口一样,拉着项圈上的短铁链,将黄蓉赤身裸体地牵引出了隔间。

当脚掌接触到大厅那混杂着泥土和污水的冰冷地面时,黄蓉浑身一激灵。一股更喧嚣、更污浊的热浪扑面而来,伴随着男人们粗野的哄笑和淫秽的议论声。数十道贪婪、不加掩饰的目光,像无数只黏腻的手,瞬间爬满了她的全身。

羞耻感如决堤的洪水,彻底淹没了她。她感觉自己仿佛被扒光了衣服,扔在襄阳城的十字街头。她的双腿不自觉地想要并拢,身子也想蜷缩起来,以遮掩那最私密的部位。

“站直了!把腿分开!”管事的吼声如同一记鞭子,抽在她耳边。

黄蓉的身体,像一个提线木偶,机械地执行了命令。她能感觉到,随着双腿的分开,那些目光更加肆无忌惮地聚焦在她身体的中央。她恍惚地想,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无尽的悔恨噬咬着她的内心,可身体却已经不再听从大脑的指挥。

“都瞧仔细了!今天新来的‘肉’,肆拾叁号!”管事得意洋洋地向周围的嫖客们展示着自己的“杰作”,“这样的身段,这样的皮肉,可是咱们这儿的头一份!”

他拉着铁链,强迫黄蓉在众人面前来回走了两步。随着走动,她那充满弹性的乳房和臀部,便在众人眼前不住地晃动,引来一片吞咽口水和粗重的喘息声。

“转过身去,把屁股撅起来!”

黄蓉的身体僵硬了。但项圈上的力道不容她反抗,她屈辱地转身,弯下了那高傲的腰身。

“挺胸,张嘴!”

她被迫挺起胸膛,那对雪白的丰乳更显挺翘。她微微张开嘴,仿佛一头待检的牲畜,任人评判着她的“品相”。

“抬起胳臂!”

这个命令让黄蓉的内心猛地一抽。她下意识地迟疑了一下。

“妈的,听不懂人话?”管事不耐烦地用铁链的末端抽了一下她的后背。

火辣辣的疼痛让她浑身一颤,只能屈辱地抬起了双臂。她那光洁的腋下,以及那片从未在外人面前暴露过的、淡淡的腋毛,就这样呈现在所有人的视野里。一阵更为兴奋的污言秽语爆发开来,那些话语像最肮脏的针,刺穿着她的耳膜。

“抱头!把肚子吸紧了!”

她恍惚的依言照做,双臂抱住后脑,腹部用力收紧。那几道健美的马甲线立刻清晰地显现出来,引来一片惊叹。

“瞧瞧!瞧瞧这腰身!这可是个练家子!玩起来肯定带劲!”

“腿再分开点!往前挺腰!让爷们儿看清楚!”

黄蓉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她顺从地,或者说,麻木地将双腿分得更开,身体前倾,将自己的一切都暴露在那些肮脏的目光下。她感觉自己不再是黄蓉,甚至不再是人。她只是一块被挂在案板上,任人挑选的肉。

一个满身酒气,身材魁梧的壮汉挤出人群,他扔给管事几块碎银,粗声粗气地说:“这个,归我了!”

他走到黄蓉面前,那双因为贪婪而显得格外浑浊的眼睛,肆无忌惮地在她赤裸的身体上扫视。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捏住了她的一只乳房,像揉面团一样用力揉捏。

剧烈的疼痛和羞辱感让黄蓉本能地向后退缩,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哈!还是个烈性子!”壮汉不怒反喜,他一把揽住黄蓉的腰,将她拖进怀里,另一只手则毫不客气地探向了她双腿之间。

当那粗糙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侵入她身体最柔软的所在时,黄蓉的身体猛地一僵,如遭雷击。一股前所未有的恶心与恐惧,混杂着一丝身体背叛意志的奇异电流,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她本能地挣扎起来,用尽力气想要推开对方。但这不含内力的抗拒,在壮汉看来,不过是欲拒还迎的调情。

“真他娘的是个极品!”壮汉在她耳边喘着粗气,他的手在她体内肆虐,贪婪地感受着那份紧致与温热,“这么好的货色,玩一次可不够。告诉我,你住哪?老子明天去找你!”

这句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黄蓉那因羞耻和恐惧而混沌的意识,瞬间清醒了过来。

暴露身份?

这个念头,比眼下正在承受的侵犯,要恐怖一万倍。她可以忍受肉体的侮辱,但绝不能让“郭夫人”这个名字,和眼前这一切联系在一起。

她停止了挣扎,身体瞬间变得柔软顺从。但那被头套遮挡住的,清亮而美丽的眼眸里,一抹冰冷彻骨的杀意,已悄然无声地凝聚成形。

那壮汉只当她的顺从是屈服,脸上露出更加得意的淫笑。他搂着黄蓉温软滑腻的腰肢,像拖拽一件战利品,将她拖向窑洞一处更深、更阴暗的角落。那里只有一个肮脏的草垫,是专为那些急不可耐的客人准备的。

“小娘们,待会儿让你尝尝老子的厉害!”他一边走,一边还在用那只侵入她身体的手指粗鲁地搅动,嘴里喷着恶臭的酒气。

黄蓉的身子软得像一团没有骨头的柳絮,任由他摆布。她的头低垂着,被头套遮蔽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然而,在那片黑暗之下,她的心却已经冷硬如铁,所有的悔恨、羞耻、恐惧,都在那句“明天去找你”的威胁下,凝结成了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

他必须死。

这个念头是如此的疯狂,又是如此的理所当然。她不能让任何人,将“肆拾叁号”这块肮脏的烙印,烫在“郭夫人”的身上。

壮汉将她粗暴地推倒在草垫上,欺身而上。他那沉重的、带着汗臭和酒气的身体压了下来,像一座山,让她几乎窒息。

黄蓉没有反抗。她甚至配合地,微微分开了双腿。

壮汉见她如此“上道”,兴奋地低吼一声,便要褪下自己的裤子。

就是现在。

在壮汉全部心神都沉浸于即将到来的发泄时,黄蓉那只被压在他身下的、看似柔弱无力的手,动了。

她的动作轻柔得如同情人间的爱抚,没有带起一丝风声。食指与中指并拢,如一朵悄然绽放的兰花,精准而优雅地,点在了壮汉耳后一处极其隐秘的要穴上。

一丝若有若无的内力,凝于指尖,一吐即收。

“唔……”

壮汉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动作都凝固了。他那双充满欲望的眼睛瞬间失去了焦距,瞳孔在刹那间放大。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完整的惊呼,生命的气息便如被戳破的皮囊,瞬间泄尽。

那庞大的身躯,就这么软软地,沉重地,压在了赤裸的黄蓉身上。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安静得可怕。窑洞外依旧是喧嚣的淫声浪语,没有人注意到这个黑暗的角落里,已经完成了一场无声的杀戮。

黄蓉躺在草垫上,一动不动。壮汉那尚有余温的尸体压着她,那股属于死亡的、沉甸甸的重量,比刚才那属于欲望的重量,要恐怖千百倍。

她杀了人。

不是在两军对垒的沙场,不是为了家国大义,而是在一个肮脏的窑子里,为了掩盖自己那见不得光的秘密,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悄无声息地,杀死了一个甚至不知道名字的男人。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冻结。恍惚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排山倒海的恐惧与恶心。她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

她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具尸体从自己身上推开。然后,她像一具被抽去灵魂的空壳,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冲回了那个小隔间。

她发疯似的,用颤抖的手扯下头套和项圈,胡乱地将自己的衣服往身上套。那布料摩擦着她还残留着陌生男人气息的肌肤,让她感到一阵阵的战栗。

当她跌跌撞撞地走出窑洞时,那管事正靠在门口数钱。他见黄蓉出来,面色惨白,魂不守舍,只当她是头一回被吓着了,便嘿嘿一笑,调侃道:“怎么,夫人?尝过滋味了?下次还来么?”

黄蓉没有回答,她只是从怀里摸出几块碎银,扔在管事面前,然后便像逃离地狱的厉鬼一般,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冰冷的夜风吹在她脸上,却吹不散她脑海中的血腥气。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双腿酸软,再也支撑不住,才扶着一棵枯树,剧烈地呕吐起来。

她吐出的不仅是屈辱和生命,更是那个曾经纯净、自傲的自己的一部分。

今夜,她不仅舍弃了尊严,更染上了无法洗刷的血污。她抬起头,望着那片被乌云遮蔽的、没有一丝星光的天空,巨大的悔恨和自我厌恶,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将她彻底吞噬。

她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那个肮脏的“火盆”窑子,已经成为了她灵魂上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流着脓血的伤口。

第九章 郭府犹闻慈母语,孤身远赴攀城行

回到郭府时,天已蒙蒙亮。

黄蓉几乎是飘回自己房间的。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闩上房门,整个人便虚脱般地滑坐到地上。身上那件粗布麻衣,此刻仿佛浸透了血污与罪愆,散发着令她作呕的气息。

她一言不发地褪下这身伪装,用颤抖的手将其塞进灶台最深处,看着火舌将这件承载着无边罪孽的衣物舔舐、卷曲,最终化为一缕黑烟。仿佛这样,就能将昨夜的一切都抹去。

她在浴桶里反复地、近乎自虐般地擦洗着自己的身体,滚烫的热水将她雪白的肌肤烫得通红,可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气,怎么也洗不掉。那个壮汉粗鲁的触碰,他临死前那瞬间失去神采的眼睛,以及他尸体沉甸甸的重量,都像烙印一般,刻在了她的感官记忆里。

“娘?”

房门外,传来郭襄带着睡意的、清脆的呼唤。“您昨晚去哪儿了?我半夜醒来,没见到您。”

黄蓉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人狠狠攥住。她强行压下声音里的颤抖,尽量用平稳的语气答道:“娘有点事,去城外办了。襄儿乖,再去睡会儿。”

“哦……”门外的声音充满了依恋,“靖哥哥说,您最近总是心事重重的。娘,您别太累了。”

女儿的关切,像一把最锋利的匕首,插进了黄蓉的心脏,在里面温柔地、却又残忍地搅动着。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有什么资格,再为人妻,为人母?她的手上,刚刚沾染了不为任何人知的、肮脏的鲜血。

“蓉儿。”

郭靖沉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没有追问,只是温和地说:“早饭备好了,我让厨房给你炖了你爱喝的莲子羹,安神的。快出来吃吧。”

丈夫的体贴,女儿的纯真,郭府的温暖与安宁……这一切,都构成了对她昨夜所为的最极致的讽刺与审判。这里是光明,而她,却刚刚从最黑暗的地狱爬回。

一连数日,她再未踏足襄阳城外的任何一处窑子。白日里,她依旧是那个运筹帷幄、为国分忧的郭夫人,处理着襄阳繁杂的军政事务,教导着子女的武功课业。可一到夜深人静之时,那份深入骨髓的空虚和被唤醒的、对禁忌体验的渴望,便如跗骨之蛆,疯狂地啃噬着她的意志。她每每于梦魇中惊醒,只觉周身冰冷,心中一片荒芜,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将她拖向万劫不复的深渊。然而,白日的阳光总能将这些阴翳暂时驱散,她必须重新披上“郭夫人”的坚韧外衣,因为襄阳,还需她来守护。

时维秋末,襄阳城外,汉水之滨,寒风萧瑟。蒙古大军围城日久,却始终未能攻破这座坚城。忽必烈深知强攻不下,遂改变策略,日夜增派斥候,严密封锁襄阳所有对外通道,欲将襄阳困为死城。尤其是南面与西面的小道,原本尚可秘密运输些紧俏物资,如今也被蒙古人的轻骑兵和弓箭手死死扼住,滴水不进。城中铁矿石、精钢、硫磺等战备物资,皆已告罄,甚至连打造兵器的铁匠铺,也因原料缺乏而停工了数日。

安抚使府议事堂内,气氛沉重如铁。吕文焕眉头紧锁,手拈胡须,对着舆图长叹一声:“郭大侠,黄帮主,如今城中诸物俱乏,尤其是箭矢铁甲,已是捉襟见肘。那蒙古人的飞骑,日夜在城外巡逻,我等派出的几队乔装商旅,皆有去无回。长此以往,我军便是有心杀敌,亦无趁手兵刃啊!”

郭靖立于舆图之前,他那双坚毅的眸子,扫过地图上密密麻麻的蒙古营寨,沉声道:“吕大人所言甚是。昔日襄阳城,依凭汉水之利,可得粮草补给。如今水路虽尚可维系,但运来之物,多为口粮,重型兵器原料,却难以从汉水运入。蒙古人深知我军短板,故而严密封锁陆路,欲断我军器械来源。”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忧虑:“若无精铁与硫磺,城中神臂弓箭失无法补足,霹雳炮亦成摆设。蒙古人若再攻城,我军将士唯有血肉相搏,徒增伤亡。”

堂内诸将,闻言皆面色沉重。昔日仰仗神臂弓与霹雳炮之利,方能屡次击退蒙古人如潮攻势。如今这些“利器”面临断绝之危,无疑是雪上加霜。

黄蓉坐在郭靖身侧,素手轻抚着碧绿竹棒,她未曾开口,却将众人的议论尽数听入耳中。她知道,这番困境,早已在她预料之中。蒙古人绝不会坐等襄阳自生自灭,他们必然会针对襄阳的薄弱之处,步步为营,蚕食鲸吞。而黄蓉,作为襄阳城实际的智囊,早已将破局之法,在心中推演了无数遍。

她待众人声息稍平,才缓缓开口,声音清脆悦耳,如空谷幽兰,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静与笃定:“吕大人,郭大侠,诸位将军,襄阳虽已是孤城,然天下之大,能人异士甚多。蒙古人封锁陆路,却无法封锁人心。”

她站起身,莲步轻移,走到舆图前。纤长的指尖,轻柔地叩击着地图上一个遥远的地名——“攀城”。

“此地乃宋蒙交界处的一座中立贸易城市,三教九流汇聚,货物往来不绝。虽距离襄阳路途遥远,且途中多有蒙古人设下的关卡,但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政治平衡,至今仍维系着与宋蒙双方的贸易往来。城中各大商号,皆备有我军所需的精铁、硫磺,乃至各类珍稀药材与特制皮革。只要能打通一条运道,这些物资,便可源源不断地运入襄阳。”

吕文焕闻言,却面露难色:“黄帮主此计,下官亦曾思虑。但攀城距此,有四日光景。沿途蒙古人重兵把守,又有许多山匪草寇盘踞。我军曾派出精锐乔装,皆在途中失陷,人财两失。如今城中兵力紧缺,再难分派人手,强行护送商队。且耗费巨大,恐非长久之计。”

黄蓉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之光:“吕大人所虑甚是。强行护送,无异于以卵击石。然而,我等又何须与蒙古人硬碰硬?他们要的是钱财,我等要的是物资。这世间之事,往往绕不过一个‘利’字。只要能让蒙古人觉得,放我等商队过去,比拦下我等所得更多,他们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振。这番思路,跳脱了传统的军事对抗,直指蒙古人贪婪的本性。

“黄帮主有何妙计?”郭靖温声问道,眼中充满了对妻子的信赖。

黄蓉收敛笑容,神色变得凝重:“其一,攀城往来客商极多,鱼龙混杂。我丐帮弟子遍布天下,在攀城亦有不少眼线。我将派遣精锐弟子潜入攀城,摸清各大商号底细,探明蒙古人沿途设卡之规律与弱点。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其二,与其让商队携带大量现银上路,不如……以物易物。”她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襄阳城虽困,然城中亦不乏珍稀之物。例如南海鲛绡、蜀中丝绸、江南茶叶,以及我大宋独有的瓷器、字画,皆为蒙古贵族所喜爱。我可将城中库存的一部分珍品,兑换成等价的攀城商票,再以此商票向攀城商贾购买物资。如此,可免去携带大量现银之风险。”

“其三,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点。”黄蓉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股只有在谋划大事时才会有的凝重,“我将伪造一封来自蒙古某位大汗王子的密信,言明有一批对忽必烈极为重要的‘贡品’将从攀城运回。此批贡品价值连城,足以让忽必烈不惜一切代价。信中,我会暗示这批贡品中藏有对他王位构成威胁的机密文件,使其心生疑窦。然后,我们将这封密信,‘不经意’地泄露给蒙古人沿途的守将。你猜,那些守将是会选择乖乖放行,任由这批‘贡品’安然抵达忽必烈大帐,还是会为了自身安危,选择将此批‘贡品’扣下,甚至不惜冒犯上级,也要查看一番?”

她此言一出,堂内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细细咀嚼黄蓉的话,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吕文焕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猛地一拍桌案,激动得胡子直颤:“妙计!此乃真正的攻心之计!蒙古人生性多疑,又互相倾轧。那些守将若收到此等密信,定会投鼠忌器,不敢擅动我等商队。他们既怕放走‘贡品’惹怒忽必烈,又怕扣下‘贡品’引火烧身,更怕贡品中真有什么不轨之物,被自己不慎放过。左右为难之下,反而会默认我等通过!”

郭靖眼中也闪过一丝赞许的微光,他温声道:“蓉儿此计,四两拨千斤,比强攻硬闯不知高明了多少。只是这伪造密信,须得字迹口吻皆符合蒙古王子身份,且泄露时机与方法,皆要拿捏得恰到好处,方能奏效。”

“靖哥哥放心,这些皆是蓉儿分内之事。”黄蓉自信地一笑,那笑容中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从容,“我早已收集了蒙古各大王子的笔迹与习惯,更有蒙语好手从旁协助。至于泄露时机与方式,我已有了初步计较。我将亲自带领一支商队前往攀城,沿途与丐帮弟子里应外合,确保万无一失。”

她语毕,目光坚定地扫过众人,那份自信与担当,让在场所有人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吕文焕躬身道:“有黄帮主亲自出马,下官方可高枕无忧。此行重大,一切所需,城中府库将全力配合!”

郭靖亦点头道:“蓉儿此行,艰险异常,万事小心。若有需要,为夫可亲去护送。”

黄蓉摇了摇头,柔声道:“靖哥哥身为襄阳守将,肩负全城安危,绝不可轻易离开。何况,此行更需隐秘。我已安排丐帮中的精锐弟子乔装打扮,护送商队。而我,将以‘孙记绸缎庄’孙老板的身份,亲自随行。外人看来,不过是一支普通商队,绝不会引起蒙古人的警觉。”

她目光流转,落在舆图之上,仿佛已看到了远方攀城那繁华而混乱的景象。她知道,此行绝非易事。但为了襄阳,为了郭靖,她必须去。

散会后,夜色渐深。黄蓉回到郭府,书房的灯火依旧彻夜通明。她伏案书写,时而凝神沉思,时而提笔疾书。一份详细的物资清单,一份攀城各大商号的背景资料,一份伪造的蒙古王子密信草稿,以及沿途的丐帮接应点和紧急联络方式,都被她细致入微地整理出来。

她甚至为自己此行,精心设计了一个全新的“身份”——孙记绸缎庄的孙老板。这是一个中年丧夫,却凭着精明能干将绸缎庄打理得有声有色的女掌柜。她会模仿孙老板的言行举止,甚至为自己准备了一套朴素却不失体面的商妇服饰,以及那孙老板常佩戴的一支银簪。她将自己彻底融入这个新身份,不留一丝破绽。

窗外,月华如水,洒满庭院。郭靖不知何时来到书房门口,他看着妻子伏案疾书的背影,心疼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蓉儿的心思,比这天上的月亮还要深远,比这案上的军务还要繁杂。她肩上所扛的,远不止这些有形的重担。

他轻步上前,从身后轻轻环住黄蓉的腰,将头埋在她的发间,嗅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墨香与女儿香。

“蓉儿,累了吗?”他温声问道。

黄蓉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她柔声答道:“不累,靖哥哥。只是有些事情,须得亲力亲为,才能放心。”

她将手中的毛笔放下,转过身,依偎在丈夫宽厚温暖的怀中。他的怀抱,是她在这乱世中唯一的港湾,是她卸下所有伪装与疲惫的短暂慰藉。

“此行攀城,危险重重,你定要万分小心。”郭靖轻抚着她的秀发,语气中充满了担忧,“若有不测,切不可逞强,保全自身要紧。”

“靖哥哥放心。”黄蓉抬起头,冲他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蓉儿的武功,你还不信吗?更何况,丐帮弟子精锐尽出,定会护我周全。此行,我不过是去买些东西罢了,又不是去龙潭虎穴。”

她嘴上说得轻松,可心中那份沉甸甸的压力,却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望着丈夫清澈坚毅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酸涩。她不得不欺瞒他,不得不将自己心中那份对禁忌的渴望深藏。她知道,一旦她心中那片黑暗被丈夫知晓,他那纯粹如赤子之心,定会因此蒙上无法承受的阴影。

她抱紧了郭靖,将脸埋在他的胸膛,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那份独有的、让她感到心安的气息。这一刻,她只是他的妻子,一个被丈夫所爱的女人。她告诉自己,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为了襄阳。而那份深入骨髓的空虚和渴望,只是她为这份责任所付出的代价。

数日后,一切准备就绪。

一个深秋的清晨,天色未明。一支由数十辆骡车组成,载满各种“货物”的商队,在襄阳城南门悄无声息地集合。商队中的人,皆是丐帮中精挑细选的精锐弟子,他们乔装打扮成普通的商贩、脚夫与护卫,身上藏有暗器,眼中却闪烁着训练有素的精光。

黄蓉身着一身深灰色绸缎袄裙,头上只插一支银簪,脸上被药水涂抹得略显憔悴,唇边带着一丝精明商妇特有的世故与精打细算。她不再是郭夫人,不再是丐帮帮主,而是“孙记绸缎庄”的女掌柜。她立于商队最前方,目光沉静而锐利,扫过每一辆骡车,每一个弟子,确认万无一失。

郭靖亲自前来送行,他看着妻子那张被伪装掩盖的脸,心中虽有万般不舍与担忧,却也知道此行非去不可。他走上前,轻轻握住黄蓉的手,那粗糙的掌心传递着温暖而坚定的力量。

“一路顺风,蓉儿。为夫与孩子们,在家等你凯旋。”郭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黄蓉回握住丈夫的手,那双伪装成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只有夫妻二人才能读懂的深情。

“靖哥哥,你放心。襄阳城,就拜托你了。”她轻声说道,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她转身,毅然决然地翻身上了一辆打头阵的骡车。马车缓缓启动,载着这支肩负襄阳希望的商队,穿过城门,驶向那片被晨雾笼罩的荒野。

黄蓉坐在颠簸的骡车上,透过车帘的缝隙,最后看了一眼逐渐远去的襄阳城墙。那座巍峨的城池,在晨曦中显得如此悲壮,又如此需要她的守护。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远方。攀城。一座陌生的城市。一个充满了未知与挑战的地方。她知道,那里的确有着襄阳急需的物资,有着错综复杂的势力。她更知道,那是一个远离襄阳,远离她“郭夫人”身份的地方。

在她的认知里,攀城,只是一个普通的贸易城市,一个可以为襄阳带来生机的希望之地。她此行,是为了家国大义,是为了采购军需。她并不知道,在那座名为“攀城”的灰色地带深处,还隐藏着一个魔窟,一个将彻底颠覆她认知,并让她深陷其中的、更为黑暗的深渊。

她只知道,她要去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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