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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玄幻之永堕魔途】(1-3)
作者:普罗米修斯真人 2025/10/27发表于:第一会所 首发:pixiv、第一会所 字数:10,280字 【黑暗玄幻之永堕魔途】(18-20) 【黑暗玄幻之永堕魔途】(15-17) 【黑暗玄幻之永堕魔途】(11-14) 【黑暗玄幻之永堕魔途】(07-10) 第一章|圣心书院
东荒洲,圣心书院。正午。阳光自瓦脊倾落,正场像被清水冲过一般澄明。 风略高,檐铃不响,却能闻到石地被晒热的气味。
书院大门外拉着禁喧线,一圈细金光。近处细嗡被启动,线外仍是人声鼎沸; 跨线一步,喧哗仿佛被拔了线,只余衣袂掠地与鞋底轻响。所谓的一线之隔,仿 佛便在在此处体现。
今日,圣心书院十年一度的招生日。
通过预选的三百四十二名少年少女分作十二队站定。衣衫整理得利落,但眼 神里多少都带着一丝紧张,。
前方高台上,两翼执法弟子持戟而立,主考与簿录官坐案后,名册、印泥、 沙漏俱全。廊下各州使节与名门家主静立旁观,不插话,默默地看向台中参赛的 少年少女们。
广场四周插着六面旗:镇体、玄法、望月、御阵、丹台、天工。代表着圣心 书院的六大阁,而站在六阁之上的是书院的掌尊,总管着书院的大小事务。而广 场五处旗下都有黑衣执事接引,唯独望月剑阁空着,但无人解释,也没人去问。
正中立青石榜,规条写得明白:书院十年一开;十二岁以下资质优者皆可入 门;新生仅收镇体、玄法两阁,其余诸术少年不授。
第十队末尾,立着一名瘦薄少年,眉眼清正,肤色微白,袖口有细细旧补线。 他名叶澈。他右袖里捏着一块磨得发亮的小木牌。他从小是一名孤儿,从他记事 起他就是一名小乞丐,被人砸骂,与恶狗抢食,直至被一名木工老人收养,他的 儿时才有了温度。
可是老人毕竟还是老了,数月前病床上给男孩递了一块木牌,话也没来得及 多说几句,便闭眼离世了。但那几句话中其中一句就是让男孩去圣心书院参加这 十年一试,过了就是鲤鱼跃上龙门。
试台上,主考见十二队已按要求站好,起身拂袖,俩指并拢在胸前轻点。空 气里像落下一圈看不见的水纹,声场被他铺开,远至廊檐,近到旗影,皆在他一 言之下。此时此刻,所有人耳边都响起了他声音。
“今日三处试台,依次进行。
“东侧镇体桥,桥下刻有玄重阵,参赛者体质与毅力缺一不可。不得动用外 放术法,不得服用提气丹、固元散等外物。一炷香为限,香尽未跪未退者记合格; 坚持不住或自行求退,判不及格。
“中轴后的衡识阁,以衡识石测灵识资质。参赛者上前按掌,正常呼吸,衡 识石会检测你的识海,资质越好衡识石光芒越亮。
“西廊尽头问心厅。考官会根据你身世,问你三道问题,这三问不涉术理, 只记取舍与心态。厅外不得旁听,出言喧哗者逐出。”
最后一句落下,他掌心一扣,六旗同时被风一抻又松,场间再静一线。十二 队少年少女背脊齐齐绷直。
“违规则逐出场,族内三代永不得进书院。测试即刻开始,按队入场。”
东侧人潮让开,镇体桥显出。桥身通体白玉,桥心拉一道白线,两侧栏杆各 嵌三枚阵钉。随即玄重阵打开,桥面看似不动,但只要人脚一落,就被重压压下, 如同陷入泥潭。
主考抬手,香台青烟直上,沙漏翻面。细沙坠下,偶有颗粒敲壁之声,空灵、 克制。
轮到第十队时,第一名上桥的是个瘦高少年,衣着讲究,腰间玉坠叮当。他 肩背挺直,嘴角带笑。第一波压力压下时,他嘴角的笑意已经失去。半炷香后, 力道再沉,似湿泥压肩,瘦高少年臂上肌肉起线,细青筋鼓起。
再到中段,压力更大,他把脚掌向内扣一寸,肩背也没那么挺直了。沙漏将 尽,他膝盖时不时发颤,汗珠沿下颌骨滴落,他牙齿紧紧咬在一起。沙尽、阵退, 他瘫痪在地,长吐一口气,像从深水里浮出。
主考点笔:“体质尚可,合格。”
第二个上桥的是红衣少年。脚尖刚踩在白线上,玄重阵便往下再压一记,他 被逼得退了半寸,脸色发白。
“看线。脚掌别死扣,踩满,气沉丹田。”叶澈压低声音在下方提醒。
红衣少年像抓住一根绳,咬牙把脚掌摊平,肩线顺势放下。第一波过去,他 眼圈发红却没哭。第二波再压,脚趾蜷起一下,但是眼角已经有泪意。沙漏落尽 时,他摇晃着,红衣被汗水浸透,泪水已经从眼角滑落。撤阵一瞬,他坐倒在地, 喘两口,又抹了一把脸,接着忙起身行礼。
主考看了叶澈一眼,未多言,提笔写下:“合格。”
第三个,轮到叶澈。
他上桥前,把手在衣侧轻抹汗,目光盯住白线起点,呼吸极轻。脚掌着桥, 重量像水自踝而上。他把脚弓撑开,让力分走到足心与脚跟之间。第一波压下, 胸口微起伏,呼吸沉入小腹,背不僵。半炷香,又似有人在肩上按了一掌;他不 急着硬顶,脚尖向内扣半寸,力道被他送回腿骨。第三波压下,额头见汗,眼神 仍平。他心里数拍:收下颌、锁住息,把颤抬过去。
沙漏将尽,玄重阵退。他脚下一松,仍站得直。
主考落笔:“合格。”
叶澈站到台下,有些疑惑地思索着:“怎么感觉每个人的压力都是不一样的?” 恰巧此时有位白衣执事路过听到,看向他:“你小子还挺敏锐,不错,这镇体桥 会根据你体质来施加重力,与其说是考验体质,还不如说是考验毅力和对力量的 控制。”
叶澈闻言微怔,随即拱手行礼。心里却忍不住说了一句:“这考得真讲究。”
其后各人陆续上前。有人三口气没跟上节奏,直接跪了,被执事抬走;有人 强撑到尾,一跤跌倒,抄录官摇头。更远处,有少年袖里掉出一片增力符,刚欲 贴入衣内,符面被禁制焚作飞灰。主考头也不抬:“逐出考场。”
一柱香燃尽,合格名单已经录好。红衣少年从队里探出半个身子,小声道 “谢谢”,又缩回。叶澈笑了笑没有回话“镇体桥结束。合格者原地休息半刻。 未合格者,随执法离场。”
风扫旗面,阵钉收光,白线上的压迫感一并消失。叶澈把手背在身后,掌心 尚潮,视线掠过中轴那座阁楼,呼吸再压一线。
半刻到,执法唱名。合格者穿过中轴廊,进入衡识阁。
阁内光线偏冷,窗棂把日光切成一格一格。正中立着黑青色衡识石,石面温 润,像被水养过。旁边试台案几上册页、朱笔齐备,抄录官指尖搭在笔上,等主 考一声。
主考上前,抬掌虚按,窸窣声被他收住。他开口平直:“这就是衡识石,本 次不考术法,只看灵识资质。不会法也无妨。测试者上前按掌,正常呼吸即可。 衡识石会根据你识海资质发亮,任何人不得借外物。”
第十队仍按先前次序。
瘦高少年先来。下颌微扬,按上去。石心像被星火点亮,白光向外推一圈即 止。
抄录官低声复述,主考点笔:“资质中等。”
红衣少年跟上。指尖先抖,掌心才贴稳。光先暗后明,边缘不匀,像带着几 处毛刺。他依言调息、压肩,光这才稳住。
主考眼皮一抬:“稍乱,记合格。”
后面到叶澈,他上前。
他先把呼吸放缓,手心贴石。石心立刻亮起,如清泉滴入深井,光自井心一 圈圈铺开。第一圈明而不刺;第二圈更纯,外沿洁净;第三圈刚起,最外一圈光 忽然生出极细的回折,像针点在玻璃上激起涟漪,随即沿边弧收回半寸,贴住不 动。像是光膜相抵的轻震,仿佛在石里弹了一根弦。
阁里安静半拍。主考官的笔尖停住,抄录官也抬头。两名执法对视,眼底有 一丝惊喜。
主考很快收住情绪,记录起来:“资质上等。附注:外沿回响。”
旁侧执法压低声:“呈报长老院否?”主考点头:“按例呈报。”
叶澈收回手,掌心尚凉。他心里一松:看来这场十拿九稳了。
随后数人继续。有人紧张到憋气,光忽明忽暗;主考淡声道“正常呼吸”, 再按才稳。也有人光很亮,却一直抖;还有少年按了许久,只浮出极淡一层亮。 主考按实填写:“无修炼资质。”
“衡识既毕。合格者原位整队,备第三关。”主考话语落,场内被清空一半, 不合格者逐渐离场,可见识海浑浊者之多。
第三关在西廊尽头,问心厅竹帘半垂,灯焰轻晃。
黑衣执法挑帘:“下一位。”叶澈应声而入。
厅里只一张几案、一盏灯。帘后灰衣考官坐着,看不清面,只见执笔的影子。
“坐。”他声音不重,不过略显冰冷“问心不问对错,只记选择与理由。可 沉默一次,沉默作弃权。”
叶澈坐稳,背挺直,掌心在膝上轻抹汗,视线落在桌边,不乱看。
“第一问:一船陌生人与并肩作战的同伴同时遇险,只能救一边。救船,还 是救同伴?”
叶澈想了想,慢慢道:“救同伴。先保住一个活口,是我现在能把握的。救 上来,再想办法救那船人。两边都想救,可能一个也救不上。我还弱,得先保住 确定的那一个。活着,才有机会救第二个。”
考官点头不语,落字。
“第二问:你将来会遇到一场危机。只要把自己变成废人,从此再练不了武、 修不了法,就能把眼前快要死的陌生人救活。另一边是不救他,保住你自己,将 来把祸根挖出,彻底斩断。你选哪一边?”
叶澈沉默几息,拇指在袖里摸到旧木牌,指节绷紧又松开:“不救。小时候 吃过很多苦,知道先保住自己,才能护更多人。以我的命去换陌生人的命,可能 两头都断。我活着,把今天记下,将来变强,去拔祸根,不让同样的事再发生。”
考官轻“嗯”一声,笔尖在纸上停了停,落下记录。
“第三问:你身上是否有伤?”
叶澈沉默两息,掀起裤脚一角,露出脚踝外侧浅浅旧痕:“左脚踝有伤,下 雨会疼。我知道这个可能影响我测试,但它确实存在。”
厅里静了一瞬,只听灯芯细爆。
考官把笔放回笔架,抬起册子看一眼,又放下:“好了。出去吧。”
叶澈起身,先把凳子摆回原位,低头一礼,掀帘而出。外头风比厅里凉,他 下意识吐一口气,把心跳压回原来的拍子。
执法传声:“问心既毕的队伍,回正场复核。”
碑林前,人再次站齐。簿录官逐队复核,执法沿队列缓行。叶澈把呼吸压稳, 视线落在案前那行朱字。日头西移,旗影扫过地面,把广场切成一格一格的明与 暗。
忽然,风声一收,六面旗像被无形之手同时抻直,又慢慢垂下。日光里的微 尘停住一瞬,排成细线。主考席上多了一个人,没有脚步声,也没人看清她何时 入座。来得无声,也来得决绝。
她素衣如雪,青丝低挽,一支白玉簪横在发间,发尾贴着衣背。肤若初雪, 气息典雅,面容清冷无瑕,如同月宫上的绝色仙子。她只是抬眼,场间声气便像 被她拢进掌心,自己往下压;风过席面折成直线,案上朱笔的笔锋竖起,香烟直 上,不再散。
台下安静了良久,旁人都沉浸在绝色美颜之中。
执事率先反应过来,齐声俯首:“参见阁主。”来者正是书院六阁之一—望 月剑阁阁主月无垢。
她略一点首,指腹按住名册纸角,目光扫过那行朱字。少顷,她抬头看向队 列,声音清冷,带一丝低磁:“叶澈,出列。”
叶澈微微一惊,听话迈前一步,站定。
“方才第三问,为什么不隐瞒旧伤?”
叶澈如实道:“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人。”
她微颔首,纤指朝虚空一划,黑青色衡识石凭空现于叶澈面前。
“再按一次。照常呼吸。”
叶澈见状心里泛起一丝感叹,随即按掌。石心立刻亮起,光自井心一圈圈外 推。第三圈刚起,外沿光纹再次回折,顺边弧收回半寸,贴住不动。四周又静了 一瞬;似有极细的金铁轻鸣闪过即没。
主考官压声道:“上品资质,且有异象。”月无垢轻轻点头,随即收回视线, 落在场上的那层静也随之退了半分。
她合上簿册,薄声清冷,如细刃贴鞘口。她看着叶澈,语气平稳:“我名为 月无垢,书院六阁望月剑阁阁主。叶澈,可愿入我门下作记名弟子?
叶澈心头一跳,答得干脆:“我愿意,拜见师父。”
席下低低一阵哗然,很快压住。有人咂舌,有人羡慕,更多人收敛目光,此 子被剑阁看中,将来必定不凡!
案侧执事捧来一块黑玉令牌,边缘刻着一弯浅月。月无垢抬手,执事会意, 将令牌递到叶澈掌心。玉面月纹似被夜色轻刷,凉意入骨,却不刺。
月无垢说道:“正修按书院编制,先去玄法与镇体打底,剑理每半月听一课。 现在去剑阁外院执事处报到,领居所牌与入门册,会有人安排住宿。”
“是。”叶澈拱手应声。
月无垢静静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人影如水纹散去。
主考官见状,敲木案:“复核完毕,名单后续会张贴在书院外。通过者明日 辰时此处集合报到,按测试成绩划分镇体或玄法。未通过者,原路返回,另择所 在。”
队列散开。红衣少年经过,忍不住回望叶澈,眼底羡意一闪即收。瘦高少年 把背挺得更直,脚步比来时更加稳定不少。
风掠旗面,碑影被夕阳拉长。叶澈低头看掌心令牌:黑玉很凉,月纹极浅。 他把令牌收进怀里,心口像被一弯弦轻轻扣住。
第二章|霜线与月影
书院的冬,比城里早半个月。清晨霜把小练场裹成一层细白,鞋底踩上去, 轻脆一声:咯吱。
叶澈十七岁了。
个子拔高,神色清淡,眉目里的沉静未改。左脚踝旧伤早在丹台温养下痊愈, 仅留浅白细痕。境界却没有他入书院时经验,辟窍期中期。从十五岁破入二境初 期算起,他足足用了两年才挪到中期;同批入院者不少人已摸到神桥门槛。
丹台数位丹师来看过,却又摇头离开,评语很直白:灵识浑厚,起步迟缓。 二境当调度灵识如使臂指,他却像扛着海水学游泳,不是不能,而是灵识沉重。 他也说不出缘由,只知道每一次运转都比旁人多一层阻力。
入学测试时的天才终究还是没有绽放开来,但书院不缺天才,最醒目的,是 望月剑阁大弟子苏暮雪,也是叶澈的师姐。
她从小被月无垢收养,一直随师父修炼,如今已与书院年轻一辈拉开了不少 距离。她所到之处,书院弟子都会恭恭敬敬的喊声:“大师姐”。她还会温温柔 柔地应上一声。她的美丽并不锋利,是那种越看越顺眼的温润,眉眼清澈,神情 从容,眼尾常带着温和的笑,言语不疾不徐,像怕把人吓着。
而月无垢则不一样,像一道清冷定线。她鲜少露面,每月只开两课:一堂讲 剑理,一堂教修行。她一落座,细碎声响便自止。她太美,也太冷,冷得能把喧 哗压下去。
十二岁那年,测试过后半月,叶澈第一次上她的课。
剑阁内练场拉一条极细白线,阵纹刻在四周,把无形压力压到线内。白线从 这头拖到那头,直如尺量。月无垢素衣立在尽头,乌发低挽,簪饰极简。近看挑 不出瑕疵,远看叫人心悸生静。
“沿线,行步。”她开口清冷,带一丝低磁,“不得越出白线。”
苏暮雪先示范。她步子极轻,线不偏分毫。轮到叶澈,他第一脚踏得准,第 二脚下去,线偏了半指。
月无垢淡淡看他:“你在抢。”
叶澈吸气:“弟子知错。”
“不是错,”她收回目光,“是心还没站住,退后,从头再来。”
那堂课,他来回走了三十遍。暮色压下,白线在脚下愈踩愈清。散课时,月 无垢只留一句:“平日多练几步。”
收课,苏暮雪把披风搭到他肩:“冷不冷?”
叶澈摇头。她笑:“嘴上说不冷,手心都是汗。回去吃点东西,别空着练。”
十五岁春,玄法阁做小考,题目是定息开窍。同批里当场有三人贯通窍位, 像夜里点了三盏小灯。叶澈按部就班,呼吸沉稳,却像顶在一道看不见的门上, 推不开,也退不回。
有人低声笑:“又是他,稳得跟块石头。”
苏暮雪倚着廊柱,看他收功,递来水盏:“卡在‘求快’和‘怕慢’之间了。”
叶澈苦笑:“像被一只手按住。”
“别急。”她的声音温温的,“你比他们多了一件事,先学会不退。等那口 气自己落下去,再抬。”
那一晚,他没有继续冲击。他沿着白线走到头,又走回来。练场灯火昏黄, 影子被拉得很长。
十六岁夏,书院安排外出采药。苏暮雪领队,叶澈随行。半山腰闷得很,竹 林燥响。有人想抄小道,苏暮雪看了一眼地势,只说了个“绕”,便再没人提。
回程时突下山雨,道滑如油。队尾一名新弟子脚下一空,直往崖下坠去。叶 澈一把拽住他的后领,自己被拖得侧栽,沿山面磨出去半丈。他没松手,只把气 往下压,硬把人提回来,手臂皮肉擦得一片血。
苏暮雪把两人扶稳,系好带子,才看他:“疼不疼?”
“还能忍。”
“忍不是目的。”她替他绑好纱布,“要知道什么时候用力,什么时候放。”
这句在叶澈心里慢慢沉淀了一会。
十七岁冬,风硬,霜厚。
叶澈还在辟窍中期。他不焦躁,也不自我安慰。他知道自己慢,这个慢不是 讲给别人听的托词,而是每天都要走过的那条线。
傍晚,望月剑阁小练场。他照例沿线来回。远处有人靠廊看他,黑发垂落, 眼尾带笑。
她与他并肩,顺线而行。近看,她的美与月无垢全然不同。月无垢像天上之 月,清冷、不可近;苏暮雪像人间一弯光,温柔让人想接近。
“你这两年,看着不快,其实变了不少。”
“哪里变了?”
“你现在在第三步收气。”她笑,“以前你总爱在第二步偷一点快。”
叶澈也笑:“被师姐抓过几次手腕。”
“那就多抓几次。”她顿一顿,声音更轻,“我当然盼你快。可若是快不来, 也别怕慢。”
一句话,像霜里的火苗。叶澈郑重点头:“记下了。”
夜课将开,练场忽地又静了一瞬,不是钟声,是风停了。苏暮雪抬头:“师 父来了。”
月无垢从廊影里走出。素衣素簪,步声极轻,她站住,绝色清冷的脸上没有 任何表情。她环视一圈,目光在叶澈身上停住半息:“沿线十遍。”
“是。”叶澈站在白线开头,步伐向前迈去。
月无垢向前一步,与他隔着一臂之距站定:“近来气机卡在何处?”
叶澈老实答:“胸口一线,落不下去,抬也抬不稳。”
月无垢点头:“你的体质特殊,灵识厚,起步迟,并不是坏事,后续我想个 法子,帮你夯实根基,你灵识调动也会随之加快。”
她思索了一下,随即点白线起点:“今夜起,起步前先站三息,息到小腹沉 稳再动;行到第三步时收一口气,让气随步落;第四步再放开一寸。晨昏各三十 遍,一息不稳,回线头,重来。”
“记住了。”叶澈应声道。
她看他一眼,声音仍清冷:“不看别人,快是别人的步子,先压后扬才是你 的。”
她袖口一转,微凉的风擦过,练场再次安静。
夜更深。叶澈把第十遍走完。风压得灯焰一伏一伏,练场只剩他一人。他知 道自己落后,也知道落后不好受;可他不骗自己:不自我宽慰,也不自我低视。
脚步声近。苏暮雪把一壶药汤搁到他手边:“喝了回去睡,别过头。”
“师姐。”
“嗯?”
“我会追上的。”
她看他一眼,唇角微弯:“我知道。”
她走远时,云后透出一抹冷光,白线更清。叶澈站在起点,按住呼吸,才转 身离开。他明白,自己慢,是因为灵识太重太厚;要更久,才能把它炼成可用之 线,而不是压在身上的海。
次日清晨,外院贴出简令:玄法阁门内任务,前往城北废祠勘查异常灵波, 需两名弟子前往。
苏暮雪在名册前停笔,写下一个名字:叶澈。
第三章|城北废祠
第二天清晨,书院大门还带着夜霜的凉。叶澈夹着卷宗下台阶,门影里一个 人利落起身,瘦高却结实,肤色被冬日晒成浅铜,眼神亮得像新磨的刃。
“好久不见,叶师弟。”他把腰间玉坠按进衣里,笑声爽利,“傅砚,二境 后期,算是半步体修。按阁内安排,今天和师弟一起去城北废祠,这次多多关照。”
“傅师兄,久违了。”叶澈拱手。此人正是当年镇体桥第一个过线的少年, 如今已是镇体阁里的一名体修。
傅砚绕着他看了半圈,忍不住笑:“时间过得真快,还记得那天你最后一个 下桥,脸不红气不喘。再到后来被月阁主点名,我在台下看得羡慕得不行。”
“运气好些罢了。”叶澈笑了笑,没有多说。
“我懂的,运气好也是实力。”傅砚压了压声音,有点半开玩笑继续道, “真羡慕你有这么好看的师父和师姐指导,不像我们镇体阁,都是大老爷们。”
叶澈闻言一怔,随即道:“背后讨论师长,这事不好,而且掌尊大人也是名 女子体修。”
傅砚脸上的笑容有点凝结,连忙摇手道:“师弟教训的是,掌尊大人可是我 的偶像,好了,不说这个了。”
接着,他把背篓放到脚边,掀开半角,里面装着麻绳、火折、小铜哨、细粉 包,一样样旧却干净。“按那个祠堂的情报所说,我感觉不太对,估计多半有问 题,不知道是人为还是闹鬼。到时候,我走前头,你看四周。要是觉得哪里别扭, 先喊我。”
“好。”叶澈应得干脆。
随后,两人并肩出门。石道薄霜未化,鞋底声被压得很轻。走到影壁拐角, 傅砚侧头看他:“瘦了点,眼睛倒更亮。”
“最近夜课多。”叶澈说。
“我还以为剑阁只有白天才修炼。”傅砚笑,像打趣,又像当真,“听说苏 师姐经常指导你们?”
“嗯。她教得细,人也好。”
“苏师姐真不愧为我们书院的第一人。”傅砚点头感叹,眼中透露出一丝向 往,随后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出发吧,早去早回。”
二人出得书院大门,晨风从瓦脊滑下,廊下灯影未尽。傅砚步子不急不缓, 走得很直,像把每寸力都压在脚底。
又走了十几步,他忽然开口,语气随意却很认真:“有个事我先说在前头, 祠堂那边的环境我熟,之前经过那边几次,后面我来开路,并非要抢什么功劳, 只是想减少没必要的麻烦。如果真碰到什么邪物,我们一起上,真要退,我们也 一起退。”
“好,就按师兄所说。”叶澈认可地点头,望向北面,目光闪烁,“这一趟 麻烦师兄了。”
“师弟客气,我们说好了。”傅砚把衣襟掖紧,抬下巴示意前方,“走。”
话到这自然收住。院墙尽头昨夜练场那条白线,被霜光一照,淡淡发亮。阳 光从云后探出一指宽,把两人的影子拉长。
城北这片地冷得出奇。上了半里坡,风直往衣领里灌。二人来到了废祠门口, 前方的牌楼塌了一半,门匾歪着挂在一根铁钉上,满地枯藤碎瓦。
“不太对劲。”傅砚皱眉,轻嗅一口,“之前我来的时候,这里阴气没这么 重。”
叶澈闻言,道:“估计有邪物在里面,我们进去小心点”
两人进门。院里台上没供着什么,只有一面烂鼓皮吊在梁上,风一晃就咯吱 一声。正殿门半掩,里头黑得很,墙角堆着纸钱灰,像被人翻过。
“我先。”傅砚点起火折,让叶澈靠后半步。
刚踏进殿心,背后一股凉意起,殿侧影子像活了一样往中间挤,地上拖出一 层薄雾。叶澈低声喝到:“小心”。随即从小包里拿出一撮细粉,甩向阴影。
“来了。”傅砚低声。
供台后一团灰影猛地窜出,像没骨头似的往他们身上扑。傅砚前跨一步,侧 肩铜纹亮起,朝阴影一撞,空气里闷响,影雾散了一块。叶澈趁势又扬一把粉, 粉落在影子上像滴水进油,嘶嘶直响,灰影被逼得后退,在地上拖出一道黑印。
“再来。”傅砚沉声,两人前后一夹,把那团东西逼到供台角。傅砚拳头铜 纹一亮,朝着阴影轰去,砰的一声落下,影子抖了两下,随即散。殿里一下安静, 只剩梁上的风绕圈。
“像是阴魂,但是还没成形。”傅砚收力,吐气。
“废祠附近没有墓地,这里却出现阴魂,不太对劲。”叶澈目光微凝戒备之 色不减,“再进后殿看看。”
二人绕过供台,推开后殿小门。门后是间偏殿,地上密密刻着字痕,像有人 拿刀一点点划出来。在角落里蹲着个人,破道袍披身,头发乱得看不见脸,手里 握一截生锈小刀,正对着地面一笔一画地刻。
二人见状,对视一眼,充满戒备之色。
“前辈?”叶澈试着唤。
那人像没听见,嘴里含糊嘟囔,刀尖一顿一顿戳。叶澈二人靠近两步,才看 清他在地上刻的字,杂乱无章却大概能看懂:白水崖、三井台、初七、三更。
“像是地点加时辰。”傅砚压低声。
那人好像听到了,忽然抬头。眼白里带着一线不正常的红,像被火烫过,他 的身形一下绷紧,整间屋子跟着一紧。下一息,人影已到近前,快得像从地里弹 起,第一掌直削叶澈面门。
叶澈才半侧身,那位道人手掌已经贴近叶澈胸前,忽然间,胸前剑阁黑玉令 牌一热,像被人轻叩,一缕冷光掠过,那掌被拨开半寸,砸在旁侧青砖,砖面裂 了细缝。
那人手腕一滞,目光在令牌上停两息,喉间挤出低笑,断断续续又好像在自 我对话:“书院…剑阁…不该在这儿看到…别看…离远点…”
他脚步一拧,猛地换向,劈掌扑向傅砚,声音不停:“换一个…”
“来。”傅砚见状,立马低喝,气血一提,皮下浮出细细的铜色纹路,脚下 一扣稳如钉,“镇体法决·金缨定骨。”
拳掌正面硬撞,闷声如木桩入土。傅砚身躯一震,硬顶半步,随即胸口一沉, 被震得贴墙滑坐,唇角渗血。那疯道人见状,疯笑了一声,笑意发干:“体修 …不过尔尔…别挡路。”
话音刚落,半疯道人继续向前,逼到傅砚面前,抬手,第二掌落下。
紧急关头,叶澈一把将傅砚往后拽去,自己横身挡住。此刻生死关头,他心 口猛地一紧,霎时间头脑一片空白,识海疯狂波动,灵识像被牵住,悄无声息地 一转,体内深处微微一颤,仿佛有一瓣极淡的白光在水底翻过。
疯道人的瞳孔猛缩,掌势硬生生止住,像被冷针刺醒,猛地后退几步。他盯 着叶澈胸前看了两息,喉咙发出沙哑字句:“水底…有光…很奇怪不能碰…还没 到…初七、三更…”时快时慢,像在同谁争,又像在劝自己。
下一瞬,他像被看不见的东西驱赶,肩背一拧,撞碎半扇窗板,沿檐一掠而 去。临飞出前,还在低低嘟囔:“白水崖…三井台…风是反的…”
尘灰落定,屋里只剩两人的喘息。叶澈率先反应过来,压下心中疑虑,先扶 稳傅砚,按住他胸口痛处,又回身把地上的字看了一遍。除那行地点时辰,旁的 刻痕乱七八糟。
“这个人修为很强。”傅砚喘匀些,声音发哑,“神志不清甚至手上分寸也 乱,可力道太冲。”
“像四境法修,可神志不清,没有动用法术。”叶澈压低声,“刚才要不是 我师父在剑阁令牌那里留下一道气息,我估计活不成了。”
紧接着,他把那行字拓在纸上,又在砖缝里摸出一片被烟熏黑的小木片,正 面刻着一个圆,旁刻着同样的四字四词,边上点了两点,像记号。
“真是倒霉,先回去汇报吧。”傅砚把背篓提起,勉强站稳,“谁想到一个 普通的任务会碰到一个疯掉的四境修士,要不是月阁主的气息把他惊退,我们就 估计出不来了。”
叶澈闻言,没有辩解,他知道,令牌只有一次救命的机会,最后惊走那道人 的是他自己。
“走。”叶澈把拓纸收入袖内,扶他出殿。院里风还逆着往里灌,铃不响, 只慢慢转动。下山时,太阳从云后探出一指宽,青石路泛着冷光。傅砚咬牙,步 子有点发抖;叶澈把拓纸按在袖里,一直没松开。
走到坡口,傅砚笑了一下:“今天算我欠了你一个人情,以后用得上和我说。”
“回去记得把伤养好。”叶澈道,“我把事都如实上报。”
“写上那几字。”傅砚点头,“白水崖、三井台、初七三更。”
“师兄,放心。”
两人不再多说,各自把气息收敛,沿石道往回走。
第四章|白水崖
望月剑阁内,听月小筑的水榭极静,灯焰把檐上的水痕映成一圈淡金。
叶澈把拓纸与“白水崖三井台初七三更”的墨稿放到书案上,拢袖站定。
月无垢站在前方,眉头微皱,像在思索着什么。
叶澈低声道:“师父,事情经过就是这样。要不要等到初七,按书院安排再 去一趟?”
“初七太久了,我们是剑修,做事不要太讲规矩。”月无垢仿佛有了决断, 指腹在纸边停了一息,清冷带有磁性的声音继续响起:“既然你遇到此事,便是 与你有缘。
现在月色还早,我们早去早回,若有所得,再分一杯羹给书院即可。”
她抬眸时,灯影在睫下收成一抹清凉。
她的眼眸很净,清得如冬泉,黑白分明,像能把夜色按住。
叶澈听在耳里,心中微微一怔,他真没想过师父今夜就要去一趟白水崖。
随即,叶澈想了想,继续问:“那我们需不需要准备点什么?”
“一把剑就行。”月无垢立在廊下,衣襟素色,腰侧悬着一枚素白角饰,风 过时轻轻相碰。
她抬手,袖底生出一缕寒意,像池面结了薄霜。
一柄素青长剑无声现形,剑背清亮,此剑名为“霜阙“,是月无垢的本命剑。
随即剑光在她掌下亮了一瞬便敛,如同月色被她合在指间。
“走。”她握住叶澈前臂,指尖清冷而稳。
一线剑鸣贴着水面掠出,水榭与回廊迅速退远。
二人立于剑上,夜风从耳畔擦过,云影在脚下缓缓后移。
叶澈在风里嗅到她身上一缕极淡的清香,像雪后竹叶沾着冷泉,不甜不腻, 干净得把夜色里的潮腥压下去。
叶澈不敢多想,收起心中的涟漪,低头望去,脚下空阔,风势真切,他第一 次立在高空之中,心口不由一紧,指节收得发白,呼吸也不自觉提起。
月无垢站在剑锋之前,衣摆被风抹平,发尾在颈侧轻触又离开。
月色落在她侧面,眉梢生寒,唇色极淡。
她察觉到叶澈异样,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静心。”
“是。”叶澈应声,把气息按回胸腔,视线顺着她的肩线看向前方山脊。
更高处,星光被剑意挑开一条细路,白水崖的黑影在夜色里渐渐立起。
白水崖在夜色里立成一片冷铁,潮腥从石缝里吞吐,远处水声有节。
月无垢收剑而立,霜阙斜倚指侧。
月无垢神识无声铺开,自崖皮一直探到下方的水脉与砂线,片刻,波澜不兴, 无任何异样。
叶澈看了一眼师父,低声道:“师父,现在时间还没到初七,这个三井台会 不会不现形?”
月无垢闻言,眉峰轻蹙,目光在崖面上一点:“还真麻烦,既然不现,那我 就先劈一剑看看。”
叶澈一怔,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果然修剑的人就是不讲什么道理,遇事不决 就是劈一剑。
他还来不及多想,月无垢已并指引剑。
只见霜阙垂下一线寒光,不炫,只像月色被抽成极细的一缕。
先是一声极轻的脆响,仿佛被抽走的寒息在石缝里回头,随即一道暗线将崖 体整齐劈作左右两片。
同时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崖皮与碎脉,风化层如鱼鳞般整齐剥落。
尘沙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举在半空停了一瞬,化作薄雾,被夜风带远。
崖心这才露出一圈被法阵包裹的圆形石台,护纹如水光在内壁流转,层层叠 叠,将核心紧紧护住。
叶澈看着前方一幕,有些发愣,心中感叹:不愧是七境剑修。
随后声音低下来:“果然在这,还带护阵。”
“这个法阵有点残缺,但是不简单。”
月无垢语气极淡,目光在护纹上掠过,“看得懂吗?”
叶澈凝神片刻,摇头:“看不全,像是以三处回声缝合的锁阵。我只在古书 上见过,没有学到解法。要不要请御阵阁的人来试试?”
“不必,麻烦。”她抬腕,霜阙一转,锋意收拢成针。
随即,一剑落向石台内缘的三处暗纹交汇点,光丝顺势没入。
护阵先是微颤,像被冷指抚过的水面泛起细鳞,纹路反卷,低声嗡鸣自石内 传出。
下一息,剑气由内向外压沉,护纹上浮现极细裂痕,三处刻痕同时亮起又暗 去,像被连根拔走的节点失了支点。
月无垢手握霜阙,再落一剑。
第二剑下去时并无夸张声势,寒意却更深半寸。
护阵忽然像冰面碎裂,光屑四散回流,石台中央缓缓凹陷,一道井口露出幽 黑内腔,气息闷而冷。
她收剑,转头看向叶澈,有些兴致道:“一个残阵都还有七境的力量,这里 面有点意思了,等会记得不要离我太远了。”
随后,带着叶澈落入井内井口幽黑,凉气如潮自下而上。
月无垢一袖敛息,剑意撑起一层极薄的寂光,照亮脚下三五步的石纹。
“跟紧。”她道。
二人沿斜向井道下行。
通道比想象中宽,壁上留着指骨划过的痕,弧度规整,不像兽爪,更像阵纹 在枯死前的最后收束。
转过一处窄弯,前方忽然开阔,像把岩腹掏出一间空堂。
四壁有被火炙过的黑痕,地面散着几节黑链,指甲宽,每节中央各有极细匣 槽,曾经安过锁符。
突然间,空气骤沉,像有重物藏在墙后。
叶澈胸口一紧,耳畔发闷。
月无垢抬指点在他肩胛,压迫顺势滑开。
“师父,这里像是…”他压低声音。
“像是一个封印。”
月无垢目光落在最深处那一道暗纹上,“这里可能之前封印了一个妖物。”
暗纹尽头是一面微凹石壁,中央有个熏黑掌印,掌缘细裂如骨刺在石里生长, 裂缝间凝着不肯散的暗红。
“那这个妖物还活着吗?”叶澈问。
“应该没死。”
她看着掌印,淡淡道:“正常人不可能被封印这么久还在,但是一些妖物不 能用常理对待。”
话语刚落,一丝极轻的金属震从墙后传来,不像链撞,更像沉睡太久的关节 复位。
一股莫名的威压随之向二人扑来。
叶澈眼前一黑,本能提气,被月无垢指尖轻轻一压,那股威压随之消散,呼 吸重新按回胸腔。
石壁最深处裂出一条细缝,像有人从里面缓缓掰开一只眼。
那只“眼”没有瞳仁,只有烧过的铜色与幽暗纹理。
缝后隐出半人形的影子,肩背高得异样,锁骨处生着短小骨刺,嘴角像被生 生撕裂,露出两排不整齐的牙齿。
“这是什么怪物?”叶澈压低声音。
“半魔人。”
月无垢道,目光不移,“人身先裂,心志后失,被污意拖着活到现在。十有 八九是那一役的遗留,自封未尽,被我们惊醒,而且实力不弱。”
缝隙里传来干涩的摩擦,像爪尖在石面试探。
影子把脸更贴近,似在嗅味。
月无垢略侧身,霜阙在她掌下轻鸣,寒意落地成一个隐约的圆环,光从石纹 里缓缓透起。
“站到圈内,没我指令,不要出圈。”
她侧目看他,语气平静,“这半魔人约莫七境中期的实力,不容小觑。”
“是。”叶澈退入圆阵内,背贴冷壁,指节无声收紧。
细缝沿掌印方向缓慢延展,链节残端在地上轻轻相碰。
月无垢向前一步,素衣无风飘荡,衣摆在寂光中掠过地面,像一片极薄寒影。
清冷带有一丝磁性的声音很轻,却在这个岩壁内回响:“半魔人,从千年前 残喘至今,活得太久了。”
语落,霜阙再鸣,像雪落在铁上。
缝里的影子伸出一截肩背,空堂的气息更沉。
剑与影在静里对峙,杀意细如丝线,自她指尖一点点收拢。
第五章|寂光三式
岩洞内,面前那道裂缝像伤口一样,被里头的手硬生生撕裂。
两只灰黑的手掌撑住石缘,骨节粗大,掌背起刺。
冷风夹着魔气往外扑,石壁上的旧符一点点亮起来,像被久压的火星复燃, 压制着半魔人。
月无垢袖中敛息,霜阙平举,剑身微倾。
她轻轻一抬腕,一道剑光贴着裂缝中飞去。
石声闷响,裂缝轰的一下扩成一个洞口,半魔人的躯体被一剑击飞了回去, 撞在深处的壁上,石粉抖落。
她不等半魔人再起,身形一沉,人影已穿过洞口。
只留下一句:“站在圈内,看着,能学多少学多少,切勿出圈。”
“是。”叶澈立在地面的光环内,眼神跟着那抹剑光向前。
洞内更阔。
火黑的痕迹从地面一直涂到穹顶,像被烧过。
半魔人挪开落石站直,肩背高耸,锁骨位置长着几枚焦黑骨刺,胸骨上有旧 阵锁痕,纹线杂乱。
它把头略微偏向月无垢,齿间发出极细的金属擦响,像刀口磨在砂上。
“……剑,修……”它低低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得发碎。
月无垢悬空而立,衣襟素净如雪,腰侧角饰相碰出极轻的一声,发尾被冷风 拂起又敛下。
剑光落在她侧颊,眉目清寒,完美无瑕,白皙如初雪,透出一种不染尘埃的 清冷与高雅。
她手握霜阙,指节修长不显力气,整个人静得像一幅画,周围的风声自然止 住。
剑身在她掌下泛起一弧极淡的光,如新月覆水。
叶澈不由屏住一瞬,只觉洞里的风与落灰被一根看不见的线轻轻拢直,感觉 月无垢手中的剑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识。
“寂光一式。断尘。”月无垢的声音很轻。
剑光只是一线,刹那间,半魔人来不及反应,便从他的胸肋斜角掠过,空气 先凉了一层。
下一息,那条线像刻刀一样把皮肉划开,裂口浅而干净。
魔气从细口外泄,像从被刺穿的皮囊里冒出的黯风,强度肉眼可见地落了一 分。
半魔人受创,似乎被激怒了,他仰首低吼,背后的骨刺一根根立起,墙上的 旧符同时发亮随即又暗了下去。
半魔人前踏半步,胸腔里像吹起一团黑火,魔气顺着左臂盘绕成缠束,肩刺 横掠,整个人挟着正面压力直撞。
地面石砂被拖成一条低矮浪线沿洞底推来。
月无垢不退。
霜阙斜出半弧,剑光在空中一层压一层,仿佛三片极薄的新月重叠。
剑光所落之处,气流自然而下,收至月无垢三丈内。
叶澈看着前方战局,忽然意识到,那根线并不在剑上,而是随着她的意志而 动。
半魔人的势头在气流面前一寸寸缓下来。
洞壁旧符被震亮又迅速回暗,穹顶细灰无声下坠,像一场不落地的雨。
半魔人见强攻无果,怒啸,猛拧腰,左臂上的魔气缠到肩刺上,拳锋直砸圈 缘,另一侧手臂伸出骨刺同时横切,硬要撕开半寸。
月无垢足尖一点,地面像被按下一颗暗钉,那条看不见的圈边随之下沉一个 指宽,冲击力被分流贴地滑开。
她手腕一翻,霜阙轻挑,肩刺应声折断,断口平滑,撞上岩顶发出一声沉闷 回响。
断点附近的胸骨主纹随之浮出,比先前更清,像一枚黑结藏在骨后,正好落 在她下一道剑意将至的线上。
半魔人见状,抽身急退,喘声粗重,胸骨主纹像被逼出的黑结在骨后起伏。
月无垢靠前一步,手中霜阙在手下绷成一弦。
她侧脸冷白,睫影在颊边压出一线阴影,青丝散落,被洞内冷风轻拂又敛下。
“寂光第三式。
破魂。”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霜阙上覆一层淡寒,剑与意在刹那重合成一点,直落主纹。
洞内声响像被抽空,短短一息静若死水;那一点随即从胸透背,留下针眼大 小的孔,寒霜自内外同时炸开一圈细白。
半魔人的身形一滞。
它胸腔正中慢慢浮现一个细小的圆孔,边缘瞬间结霜,几缕黑红蒸汽被拉成 极细的丝线。
他的眼里闪过一瞬迷茫,像是从淤泥里抬起头来却什么也看不清。
下一息,迷茫熄灭,躯体自那一点开始碎裂,像瓷面开片,层层粉化,落地 无声。
风声顿止。
月无垢持剑悬空而立,素衣随风飘舞,剑气绕身而鸣,绝色容颜清冷而平静, 宛如九天仙女降世。
旧符的余光收尽,穹顶的灰一片片坠下。
月无垢立定不动,衣襟微起复又平,霜阙垂在掌下,剑脊上沾着的一点灰落 地即散。
她回身,目光掠过封镇之处的对面石壁;那一侧露出一方低矮供台。
她指腹沿台沿一按一推,卡住的石块松动,显出一道极细暗缝。
她探指一撬,一团褪色旧布坠在掌心。
布一触即散,散尽之后是一枚薄叶般的小玉佩,温润微凉,环沿刻着三重细 纹,纹心素白,似有极浅的震动在玉中一闪即逝。
她与叶澈相隔数丈,俯眸看了一息,左手轻抬,玉佩划过一圈,顺着寂光在 空中滑行到叶澈掌前。
她开口:“带上,回去再看。”
“是。”叶澈双手承接,触手冰凉,把玉佩贴在胸前,玉佩轻微一震,很快 归于沉静。
月无垢抬眼看向洞顶:“此地魔气已尽,可以离开了。”
她前踏一步,霜阙横起,带着叶澈拔升而去。
井道里的风被剑意劈成两股,岩壁灰线倒退成流。
出洞之时,夜色冷清,被她一剑劈开的崖体在月色下如两道冷白的瓷器。
此时,叶澈仿佛想起了什么,低声询问:“师父,您方才说的那一役……到 底是什么?”
月无垢在前,素衣被上涌的风轻轻铺平,侧影清白,睫影在无瑕的颊边落下 一线阴影。
她的声音很清:“千年前发生了一场圣魔战。外域魔潮破界降临九洲,各洲 先辈们合力抵抗,最后将魔人封印在两洲之内,从此九洲只剩下七洲。”
她略顿:“你看到的那个半魔人,应该是当年一战的前辈。他身染魔气,知 道逃脱不了,所以才退到这条脉口进行自封,用残阵和意志压住自己。”
叶澈道:“他为何不求援?”
月无垢道:“那时局乱,援手未必到,而且魔气入体基本没法救了,只能封 印自我,等未来的一线生机。”
她低头看向下方的井口:“今夜阵口被我强行破开,地脉又弱了一线,他才 苏醒。”
她收回目光,语气更淡了一分:“今夜已不早了,回去再说。”
话落,下方封壁逐渐崩塌,碎灰无声落尽。
叶澈回望一眼,刚才一幕幕在眼前闪过,特别是师父那几剑的起落与收放, 像在骨里轻轻敲着节拍。
心湖里有一条极细的亮线一闪即没,像答应了他,又藏了回去。
月无垢素立在前方,青丝素衣随着风轻微摇摆,她没有太多言语。
随即,霜阙与星光一道远去。
第六章|器魂与夜语
望月剑阁外,夜风把白水的潮腥吹得很远。
二人御剑落在听月小筑前,檐铃未响,池面只漾开两道细纹,旋即归于平。
月无垢抬手在袖内轻轻一拂:“散。”
一层若有若无的寂光从二人身畔剥落,像薄霜被月色抹平。
她侧身看向叶澈,颈侧发尾还在微微摆动,睫影在灯下收成一线,目光很沉 静:“刚才一战,看明白几分?”
叶澈收了步,背脊自然挺直,思索片刻才道:“只领悟了一点。您剑未到时, 风和落灰先被一根看不见的线拢直,像有股意念先行一步。三式落下,第一式斩 形,第二式退敌,第三式穿心,分寸极稳。”
月无垢点了点头,指尖在檐下栏木上敲了一下,声音极轻:“你说的那根线, 可以理解为剑意的影。先回去把感受写下来,自己琢磨一下,明日再细说。”
随即,她的视线落在他怀口,淡声问:“玉佩先放你那里,明天你再拿去给 天工阁的人看一下。”
“好的,师父。”
叶澈把衣襟按了按,立得更规整了一些,“到时候是上交给书院还是。”
“你自己带着便好。”
月无垢道,“此玉温碧,细纹能拢心神,对你静修有益,但是里面是否有异 我看不透。若感觉到不对,直接来敲门,勿私自处置。”
叶澈应声:“记住了。”
她微一点头,转身往廊内走去。
素衣垂直,步子不急不缓,水榭的灯把她绝美的侧脸镀出一层淡金,清雅而 冷。
她行至阶前停了半步,又回望他一眼:“回去的时候,先记感觉,再记画面, 别急着下结论。”
“是。”叶澈吸了口夜风。
雪竹般的清香还在身边之间若有若无,他顺势把呼吸放缓,躬身行礼。
月无垢抬袖掩了掩青丝,指尖拈起一缕在耳后,重新入内。
灯影被门扉轻合,摇了一下,便稳住不动。
叶澈沿回廊折入小院。
木阶在脚下发出极轻的一声,他停在门前回望,见水榭里一线灯焰平稳,像 一只静伏的眼。
他把那份按住门栓,轻推而入。
小院很静。
叶澈推门入屋,只留一盏小灯。
他把窗掩到只剩一道缝,洗了手,坐到案前,把那枚三重细纹的玉佩放在掌 心里温了温,又凑近看了一会儿:温凉如水,细纹中有极淡的暗光流动,除此之 外并无可疑。
他在榻上盘坐,呼吸放平,正要入定,寂静里忽然“叮”的一声,像针尖触 到玻璃。
随即,一个低哑的苍老男声从玉里冒出:“……小友。”
叶澈心口一紧,手指猛地收拢,几乎要把玉佩甩出窗外。
那声音连忙截住:“别扔,先听我两句。我没恶意。”
叶澈把力道生生按住,目光沉了些,压低声音:“你是谁,为何在这玉佩中。”
玉里的声音顿了顿,才道:“我叫玉德真人,困在这枚玉里很久了,如今神 魂只剩一丝,离不开它。”
叶澈盯着玉佩,神情不松:“玉佩为何出现井下,你和那个半魔人,什么关 系。”
“他是我师兄。
我们都出自青碧道观。”玉德的声音更低了些,“师父当年赴那圣魔之战, 在那一战中被魔人杀死。
我们为了帮师父报仇也去了前阵,结果师兄被魔血感染,我撑着他勉强清醒, 便带他退回东荒洲,在白水崖这条脉口,用阵法和心意帮他把那股东西压住,让 他自封。”
他像是咽了口气,接着说:“没想到他身上的魔血太特殊,直接腐蚀了心智。 我那套法阵还没完,就被他反噬偷袭,只能舍下肉身,把神魂藏进这块玉佩里, 苟住这一线。”
屋里只剩灯焰的细响。
叶澈指节微紧,语气带着一丝质疑:“那你为何选择这时候出来。”
“我想你帮我一下。”
玉德道,“我灵魂被困在这玉佩里面太久了,只剩下这一丝,现在要想活下 去,需要能温养神魂的灵物,让我先把这一丝稳住。至于报偿,我欠你们一份人 情,后面可以拿出东西换,功法或者是其他的秘闻。”
短短一息的沉默后,叶澈把玉佩握在手里,语气平稳:“前辈,你的事我做 不了主。我要去找我师父定夺。”
“明白。”玉里安静了下去,不再言语。
叶澈起身披外衣,推门而出。
夜风擦过檐角,灯焰在身后轻颤一下又稳住。
他沿回廊快步往听月小筑走,步子平直,不快不慢。
望月小筑内,叶澈敲了两下门。
两息后,月无垢的声音传来:“进。”
屋里还有水汽,一缕很淡的清香像雪后竹叶,顺着灯热铺开。
月无垢刚沐浴完,发尾微湿,素色长裙贴身垂落,赤足踩在榻前软毯上。
宛若由整块灵玉精心雕琢而成的珍品。
足弓划出一道流畅而完美的弧线,趾节匀称纤直,似五片素净的花瓣。
足背的肌肤细白如初雪,在光下泛着温润的柔光,其下淡青的脉络更添一分 易碎的清透感。
踝骨线条利落分明,为这份柔美注入了些许清冽的骨气。
她半倚檀椅,抬眼看他:“怎么了?”
叶澈进门看到此景,赶紧低头,按下心中那点涟漪,把玉佩放到案上:“师 父,这玉佩里藏有个灵魂,自称玉德真人,说和井下那位半魔人曾是师兄弟。”
月无垢看到徒弟的窘态,也没多想,淡淡点头,清冷的目光看向玉佩:“然 后呢。”随即,叶澈把玉德真人的来历向月无垢详细介绍。
月无垢听完,略一沉吟,随即她抬指在空中轻轻一圈,极薄的寂光扣住玉沿。
玉佩微微一颤,悬在半空。
月无垢俯身一寸,瞳里映出一抹青光,声音很淡:“听闻,魔血感染之人理 智会被吞,而且为了防止魔人祸害后方,战场各处出入口都设了圣物识别,沾了 污的人过不去。你师兄身上有魔气,敢问你们怎么绕过去的?”
玉佩里沉默半息,一个低哑的男声响起,尾音时断时续:“这和我们修的一 门功法有关,若道友愿意帮我,我愿意交给道友。”
月无垢抬眼,语气清淡:“功法之事,我不感兴趣。”
她指背一转,指尖绕起一丝细细的剑气,环在指节上。
“阁下在井中和半魔人一起待了这么久,也不见得干净,而且在当时私自瞒 骗圣物逃离战场,本就是死罪。”
她话音刚落,指尖那缕剑气轻轻一收,玉佩像被一根细线绷住,她目光抬了 半寸,清冷而稳:“阁下,苟活千年,不如今夜痛快一死。”
玉佩里的声音急了一分:“且慢……先别动手。我有法子能让你弟子加快修 炼。”
随即一阵短促的气息在玉心里破碎开来,他压低声线,“我这一缕灵魂已薄 得见光,再逼一寸就散了。”
空气中的细线松开了一丝,月无垢在案沿轻点一下,睫影微压,绝色的脸庞 没有太多表情:“说。”
玉德真人停了半拍,像在纠结,随后道:“我们青碧道观有一门核心法决, 名为《清碧衡心决》。此法能加快平常修炼,情绪起伏大时,能把这股情绪化作 推进力,让修为再进一步;大成之后,可入无喜无悲的心境,随时保持纯粹的理 智。当年我师兄就是靠这门法,把外泄的杂质气息压下去,才躲过圣物识别。”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的弟子识海有异,灵识浑厚沉重,调动困难,此法 定可以加快他的修炼。”
月无垢把湿发拢到耳后,指尖掠过耳垂,动作很轻:“有点意思,能调动情 绪之力的法决不多见。”
随即,她抬眸看向玉佩,“我可以救你,但一个法决不够。你继续留在玉里, 我设封印,以十年为期,平日指导叶澈修行。期满之后,我放你自由。”
“可以。”玉德真人迟疑了一下,便应承下来。
月无垢轻应一声,食指在空中一勾,一枚拇指大的青白小果凭空现形,如晨 霜凝实。
她指尖一弹,小果化作一缕清白雾气,带着极淡的药香,直没入玉心:“此 物养神护魄,十年内,你这一缕灵魂存活无碍。”
随即,她以指为笔,在玉沿内侧收拢剑气,三缕极细的寒光像无形的印记落 入纹底:“此封禁会把你的力量压在玉佩内,但不影响你看外界以及教他练功。”
“嗯。”玉佩里低声应下,玉面细纹轻轻一阵,安静下来。
月无垢这才抬手,玉佩落回案上:“现在到阁下的法决了。”
她侧过脸看了叶澈一眼,声音淡而清:“你站旁边先记下,我确认无误之后 你再修炼。”叶澈低声应下。
随即玉佩里便传出低沉的诵读声。
檐铃在风里轻响一下,又归于静。
灯焰稳着,月无垢指尖在案沿轻轻敲着节拍,眼神清冷,像把夜色都按住了。
过了一会,玉佩里的诵读渐慢,终于停下。
月无垢推演了一番,随即,清冷磁性的声音响起:“没有太大问题,叶澈, 你先按照法决修炼,若有异常,记得第一时间问我。”
“记下了。”
叶澈将玉佩收入怀中,躬身告退,“师父,那徒儿先退下了。”
“去吧。”她淡淡点头。
门扉轻合,屋内只剩灯焰与水痕的光。
月无垢赤足下榻,走到窗边,指尖拨开半幅窗纸。
夜风从缝里进来,带着雪竹一样的清气,将她青丝吹得轻轻一动。
她立在月光里,裙摆垂直,足弓在软毯边缘微微起伏,踝线清冷如刻。
檐铃轻响一声,光影忽然一滞,窗外的月色像被人捏住焦点。
一道身影自光里步出。
来者身穿烈焰般的赤红劲装,裁剪得体,毫不掩饰其惊心动魄的身体曲线, 小麦色肌理在灯下泛出细微的光泽。
短发贴颈,鬓角微湿,眉眼锋利而明艳,唇色像新剖石榴,笑意懒懒却带着 一丝上位者的威压。
她迈进屋内,脚尖几乎不响,慵懒又稳健,目光掠过檀几与水痕,像优游的 猫,又像盯住猎物的鹰。
她名为洛天心,女子体修,圣心书院掌尊,六阁皆由她统领。
她在月无垢对面半倚而立,指背轻扣椅缘,眼尾微挑,从容审视,慵懒中自 带威压,目光里含着一丝玩味的探究。
“今夜回得晚,是出去动手了?”她半笑开口,声音带着暖意。
月无垢侧倚檀椅,发尾尚湿,素衣清白,目光淡淡:“发现了一处秘境,有 个半魔人。”
洛天心挑眉:“什么修为?”
月无垢:“七境中期,近后期,可惜神志不清,很多七境能力都没用出来, 几剑下去就没了。”
洛天心“唔”了一声,懒懒地弯起唇角:“体修碰上这等玩意儿,估计也要 费上一会功夫,你们剑修的杀伤力,还是强。”
她抬下颌,眼尾又挑了一点:“你最近修为怎么样了?”
月无垢:“老样子。破了七境后,进展慢。”
洛天心的指尖在椅缘点了点,像数拍子似的,道:“无瑕月魄这个体质,不 知道是福还是祸,既能让你前期修为进展神速,又能让你到了七境之后止步不前。”
月无垢“嗯”了一声,不辩,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事情。
洛天心抬手,想去拍她肩进行安慰,却被她的视线拦住,指尖在半空停了停, 换成远远一挑眉:“也替你问过人,翻过不少书,关于这体质只写“得天地宠爱”, 却没留破境的法子。
先别急,车到山前必有路,肯定会有办法的。”
随即,她把视线收回,又嗅了嗅空气里残留的清香,“还是雪竹味。剑上的冷 意,倒也没减。”
随后随手拨正椅侧檐铃,笑意浅浅,威势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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