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渺尘 (75-77)作者:银钩月

[db:作者] 2025-12-25 10:46 长篇小说 4500 ℃

75、炎洲戏水浪翻舟,指尖轻点落惊鸿

    一路向南。

    越过重重关山,脚下的土地渐热,草木愈发葱郁狂野,与中原那种含蓄的秀美截然不同。

    行至极南炎洲,有一小国,名为“罗耶”。

    此地天日流金,四时皆夏,从无霜雪之侵,亦无寒冬之凋。空气中常年弥漫着湿热的水汽,草木疯长,藤蔓如蟒,连风都带着一股黏腻的暖意。

    拂宜与冥昭抵达罗耶国都时,正逢当地一年一度的盛事——戏舟节。

    一条名为澜沧的大江横贯全城,江水宽阔浩渺,奔流不息。此刻,江面上千帆竞渡,人声鼎沸,锣鼓喧天,两岸挤满了围观的百姓,喝彩声此起彼伏。

    拂宜望着江面上那一艘艘剧烈摇晃的小舟,眼中满是好奇与兴奋。她侧首,对着身边一脸冷漠的冥昭缓缓道来:

    “这便是戏舟节了。听闻此地习俗,若青年男女对彼此有意,便可相邀至这江上扁舟之中。一人立于船头,一人立于船尾,合力用力摇晃船身。”

    她指着远处一对正在剧烈摇晃的男女,声音轻快:“那是求亲之戏。若心悦之人先落水,便视为应允,定下终身之约;若无意,便不下水,或直接拒绝登船。”

    “不过传至如今,这习俗早已不仅限于求偶。”

    拂宜目光流转,落在近处几艘小船上。只见几个光着膀子的垂髫小童正分站两头,嘻嘻哈哈地拼命摇晃,有人“扑通”一声掉进水里,像条黑泥鳅一样钻出来,抹了把脸又爬上去再战。不远处,几位妇人也在船上互相较劲,笑声爽朗。

    “此地之人皆善泅水,如今这戏舟,已成了不论男女老少、皆可同乐的游戏。只要上了船,便要分个胜负,以此取乐。”

    江面上数百艘小船随着波涛起伏,有人落水,有人大笑,水花飞溅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充满了勃勃生机。

    拂宜向来是个容易被热闹感染的人。看着眼前这幅生机盎然的画卷,她下意识地拉起冥昭的手,指着岸边一艘刚刚空出来的乌篷小船,眼眸亮晶晶的,满是期待:“冥昭可愿与我一试戏舟之乐?”

    冥昭顺着她的手指扫了一眼那摇摇晃晃的破船,面上还是那千年不变的冰冷之色。

    “无趣。”

    他冷冷吐出两个字,毫不留情地甩开了拂宜的手。

    说完,他竟看也不看那热闹的江面一眼,转身便往反方向的岸上走去,一身黑衣在这五彩斑斓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又冷硬异常。

    拂宜的手僵在半空。

    她看着他决绝离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少有的懊恼。

    她抿了抿唇,低头看到路边有一枚圆润的小石子。

    拂宜弯腰拾起,想也没想,扬手便往那个黑色的背影砸去。

    “喂!”

    石子划过一道弧线,“啪”的一声,不偏不倚,正中冥昭的后背。

    一颗石子,自然伤不了魔尊分毫。

    但冥昭的脚步却停住了。

    他缓缓转过身来。

    那张冷淡的脸上,面色沉沉,看不出喜怒,那双深渊般的眸子直直地锁定了拂宜。

    拂宜心头一跳,本能地察觉到了一丝危险。

    冥昭没有说话,只是迈开长腿,一步一步、从容不迫地向她逼近。

    他每走一步,身上的气势便压迫一分。

    拂宜被他这副大张旗鼓兴师问罪的架势弄得有些心虚,下意识地往后退去。

    “你……你要干嘛?”

    她退一步,他便进一步。

    不知不觉间,她已退到了江边的石阶边缘,脚后跟甚至能感觉到江水拍打岸堤的凉意。

    再退,就要掉下去了。

    拂宜停住脚步,明亮的眸子看着已经逼到面前的冥昭。两人距离极近,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凛冽的气息,与这周围的湿热格格不入。

    她仰头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求饶。

    冥昭看着她这倔强声色,突然唇角微勾,露出一个很淡、却极为真实的笑。

    拂宜愣住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这个笑的含义,冥昭忽然伸出一根修长的食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推。

    拂宜重心不稳,惊呼一声,整个人向后仰去。

    “扑通——!”

    水花四溅。

    岸边,冥昭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落汤鸡似的她。

    他脸上的那个淡淡的笑意还未散去。

    那不同于他平时面对众生时的讽刺、阴冷或漫不经心。

    在罗耶国灿烂的金阳下,那就是一个真真切切的、普通从容的笑。

    拂宜落水前最后看到的,就是魔尊那似有还无的笑意。

    此江甚深,与崖顶的浅浅温泉不同,虽然江水温热,却在一瞬间没顶而入,灌满了口鼻。

    拂宜本能地想要划水,想要浮出水面。然而,她此刻并非昔日那个修炼的仙身,这具凡人的躯壳沉重且笨拙,四肢在水中胡乱挥舞,却根本借不到半分力气。

    窒息感瞬间袭来。

    她在水中挣扎沉浮,每一次张口想要呼吸,涌进来的却是更多的江水。

    岸上的冥昭看着水面那剧烈却毫无章法的扑腾,眉头微微蹙起。

    起初他以为她在戏耍,但这挣扎的时间未免太长了些,且那姿态……不似作伪。

    他眉头微蹙,眼底闪过一丝不可思议——堂堂蕴火之神,哪怕换了凡胎,竟也能蠢到把自己淹死?

    他眼底的笑意骤然敛去,指尖微动,一道魔气已然凝聚,正欲施法将她托起。

    “哎呀!那姑娘不会水!”

    就在这时,旁边一艘小舟上,一名正准备以此戏耍同伴的黑瘦男子惊呼一声。在这罗耶国,竟真有人敢在戏舟节下水却不懂水性,实乃罕见。

    那男子反应极快,还没等冥昭出手,便“扑通”一声跳入江中,几个猛子扎过去,一把捞住正在下沉的拂宜,托着她的后颈,奋力游向岸边。

    冥昭的手僵在半空,随即冷冷地收回袖中,看着那陌生男子将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拂宜拖上石阶。

    拂宜趴在岸边,脸色惨白,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上。她弯着腰剧烈呛咳,吐出了好几口腥咸的江水,胸口起伏剧烈,显是惊魂未定。

    那救人的男子见她没事,便也没多留,爽朗一笑,转身又跳回江里继续戏舟去了。

    一片阴影投下,遮住了头顶炽热的阳光。

    冥昭缓步踱到她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还在咳嗽的她,不饶人地冷笑讽刺道:

    “怎么,你那同泽,既有不忍无辜罹难的仁心,如今却忍心把你淹死在这区区江水之中么?”

    拂宜按着胸口,又咳了两声,这才勉强平复了呼吸。她抬起头,那双眼睛被江水洗过,虽有些红,却依然清亮。

    “沧水……不忍见任何人的死亡。”

    她声音断断续续,却自有一种看透世情的通透:“但自古以来,淹死在水中的人便是难以数计。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能润万物,亦能溺众生。这是天道法则。”

    她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对那位逝去故友的追思与敬重:

    “咳咳……她若真有转死为生、逆转天道之能,昔年又何必自散形体,散于众水之中,只为那一点护生的可能?”

    神力有尽时,天道不可违。

    沧水之所以消散,正是因为她想救所有,却终究救不了所有。

    冥昭闻言,眼中的讥讽淡去,化作一片深沉的晦暗。

    “强词夺理。”

    他冷哼一声,不欲再与她辩驳。

    随即,他衣袖一挥。

    一股温热干燥的风卷过,瞬间带走了拂宜身上所有的水汽。那湿冷贴身的衣物顷刻间变得干爽蓬松,连湿漉漉的头发也变得干燥柔顺。

    拂宜感受到身上的暖意,并未道谢,也没有再执着于要下水。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岸边,看着江面上那些依旧在欢笑、在打闹、在落水又爬起的人们。

    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她微微眯起眼,嘴角却悄然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

    虽然差点被淹死,虽然他说话依旧难听。

    但刚才那一推,那个难得一见的笑容,还有此刻这挥袖间烘干衣物的举动……

    冥昭魔性深重,但这重重魔性之下,人性尚存。

    会开玩笑,会有情绪,会别扭地照顾人。

    他并非不可救药的毁灭者。

    夜幕降临,澜沧江畔燃起了无数堆篝火。

    戏舟节的狂欢并未随日落而歇,反而愈演愈烈。当地百姓围坐在火堆旁,载歌载舞,烤着鲜鱼,分食着罗耶国特有的竹筒饭。

    空气中弥漫着竹子的清香与糯米的甜味,混杂着柴火毕剥的声响,暖意融融。

    拂宜捧着一节青翠的竹筒,坐在篝火旁,吃得津津有味。那软糯的米饭裹着椰浆与芒果碎,在火光下泛着诱人的香甜。

    她挖了一勺,热气腾腾地递到冥昭面前,面上是毫无矫饰的微笑:“尝尝。”

    冥昭眉头紧锁,想都没想,一把推开她的手,嫌恶道:“拿开。”

    凡俗五谷,污浊不堪。

    被推开的手并未收回。拂宜稳了稳手腕,再次将那勺饭递到了他唇边,固执地不肯退让。

    冥昭冷冷地看着她,看着那双在火光下亮得惊人的眼睛,真是令人厌恶。

    这种毫无意义的坚持,这种试图将他拉入红尘泥沼的举动……令他烦躁至极。

    他霍然起身,转身欲走,想要远离这恼人的烟火气。

    一只手却快如闪电,紧紧抓住了他垂落的玄黑衣摆。

    “坐下。”

    拂宜仰头看着他,声音不大,却竟然很硬气:“人间三十天,你就是这样陪我的?”

    冥昭脚步一顿。

    一诺如锁,将他困在原地。

    他低下头,看着那个拽着他衣角的女人,眼中寒芒闪烁。僵持半晌,他终是冷哼一声,带着满身的寒气,重新坐了回去。

    他微微俯身,就着拂宜的手,一口咬住了那勺米饭。

    一口吞下,连味道都未曾细品。

    他抬起眼皮,看着一脸期待的拂宜,恶劣地吐出两个字:“难吃。”

    拂宜却并不恼。

    她看着他眼里映着的跳跃火光,弯起眉眼,笑了。

76、孤山冷月闻磬声,太古遗音和银霜

    辞别了罗耶国的炎热与喧嚣,两人继续向西南崇山峻岭行去。

    越过一道险峻山梁,正逢人间月圆之夜。那一轮明月悬于中天,并不似中原那般温润,反而透着一股惨白的冷意,将前路照得如覆霜雪,清冷彻骨。

    山中怪石嶙峋,如鬼魅蛰伏,无路可寻。然两人皆非常人,行于这乱石之间,倒也履险如夷,稳步前行。

    行至一处背风坳口,乱石堆迭成塔,风穿石隙,发出呜呜低鸣。

    拂宜脚步忽停,目光落在那堆不起眼的石头上,眼中划过一抹亮色。她俯身拾起几块形状扁平、质地细腻的青灰色石片,在手中掂了掂,回头看向冥昭:“你可曾听闻石磬?”

    冥昭挑眉,未置可否。

    拂宜也不在意,指尖摩挲着粗糙的石面,缓声道:“人类初生之时,懵懂行至水边。沧水见之欣喜,引浪激石,铿锵作响,以此为乐。此乃制乐之始,亦是石磬初声。”

    她微微仰头,看着那轮惨白的圆月,声音轻灵:“磬声之妙,在于四字:清、静、肃、空。”

    “叮——”

    拂宜手腕轻扬,手中两石相击。

    一声清越脆响骤然炸开,虽短促,却余音袅袅,瞬间穿透了风声,回荡在空寂的山谷中。

    那声音无雕琢之痕,无律吕之调,唯有纯正的天籁自然之音,正如这荒山野岭般质朴。

    拂宜微微一笑,有些遗憾又有些释然:“真正的磬石万中无一,可遇不可求。这些不过是寻常响石罢了。”

    她环视四周,嶙峋怪石与树林在月光下投下斑驳阴影,天地间一片苍茫。

    “但这孤山冷月之下,以此天然之音相和,倒也别有一番意趣。”

    说罢,她径自盘膝坐于乱石之间。将挑出的几块音色尚可的响石依高低排开,又拾起两根细长坚硬的石条作槌。

    “叮、咚、当……”

    石槌落下,敲击出一首简单古朴的小调。

    那曲调不成章法,断断续续,原始、苍凉、宁静。

    冥昭负手立在她身后,玄衣融入夜色,唯有那一头黑发被山风吹得微扬。

    他没有出声打断,也没有嘲讽她的无聊。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听那清脆、孤寂的敲击声,一下一下,穿透惨白的月光,回响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山静夜之中。

    一曲奏毕,余音散入山林。

    拂宜并未起身,只是从那堆乱石中挑挑拣拣,选了一块还算圆润的青色石片,站起身,不由分说地塞到了冥昭手里。

    “拿着。”

    见他眉峰微蹙,似要拒绝,她便笑着补了一句,堵死了他的退路:“收着吧,你若要扔,也等我死后再扔。”

    冥昭捏着那块冰凉的石头,看着她坦荡的笑脸,发出一声哂笑,随手收入了怀中。

    次日清晨,两人翻过大山,到了一处名为清平的小镇。

    拂宜这具身体毕竟是凡胎肉体,经不起餐风饮露,便随意寻了一家早点铺子坐下。

    热腾腾的包子和米粥端上桌,香气扑鼻。

    冥昭坐在她对面,双手抱臂,面前空空如也,连一双筷子都未曾动过。

    拂宜也不勉强,自顾自地吃着,动作虽慢,却吃得很香。

    吃完结账时,一个穿着粉衣、扎着双丫髻的少女笑着从街边跑过,手里还拿着一只刚买的风车,笑声清脆如铃。

    拂宜正掏着铜板,听到这笑声,动作一顿,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那背影轻盈跳跃,翩跹如蝶,有一瞬间,她几乎是见到了故人。

    直到那少女跑远,转过街角消失不见,拂宜才慢慢收回目光。

    走出好一段路,她都还是那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冥昭走在侧前方,虽未回头,但他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脚步微顿,并未多言,只随手一拂袖。

    前方空气微微扭曲,如水波荡漾,化出一面清晰的水镜,悬浮在半空。

    镜中并非此地景色,而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潦森山间。

    那里正是清晨,朝阳未起,山岚弥漫,雾气厚重,将前路遮得严严实实。

    镜中出现了三个身影。

    顾妙灵背着竹篓,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湿滑的山道上。她依旧是一身利落的素衣装扮,眉眼间多了几分沉稳。

    在她前方开路的,是一个身材挺拔的男子,手中拿着一把柴刀,正劈开拦路的荆棘。那自然便是李文渊。

    而在队伍最后,那个穿着粉色衣裙、蹦跳走着的,正是小七。

    原来是今晨雾气太重,顾妙灵对这座山不够熟悉,李文渊便跟来护卫,李文渊起了,小七也从床上翻身起来跟上。

    拂宜看着这三人相随的样子,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那是……晨露苋。”

    她指着顾妙灵正要去采的一株叶片呈淡紫色、挂着露珠的小草,下意识地用了琅越语说道。

    她继续道:“这种草药只有在清晨太阳未出、露水未干之时采摘效力最佳,一旦见了日光,药性便会散去大半。是琅越山间独有的治伤圣药。”

    听着身边这人用熟悉的语言娓娓道来,突地属于另一人的记忆涌上脑中,那人身边,也曾有一人,用这样轻缓柔和的语调说话。

    他的目光变得更冷,忽然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抬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啪。”

    镜中画面陡变。

    原本平坦的山路,也就是李文渊刚刚才踩过、确认安全的地方,在顾妙灵落脚的瞬间,竟毫无征兆地塌陷下去一个小坑。

    “啊!”

    顾妙灵惊呼一声,脚踝一扭,整个人向前栽去。

    幸而这坑不深,她并未受什么重伤,只是崴了一下,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却让三人都吓了一跳。

    李文渊反应极快,身形一闪便到了她身边,一把扶住她,另一手柴刀横在胸前,目光瞬间变得警惕锐利,环视四周。

    小七也拔出了双刀,背靠着两人,进入了备战状态。

    水镜这边的拂宜见状,下意识地上前两步,看到顾妙灵没事,才转过头瞪了冥昭一眼:“你干什么?”

    冥昭看着镜中如临大敌的三人,似乎对这效果颇为满意,慢条斯理地收回手,他瞥了拂宜一眼,勾唇一笑,语气戏谑:“一人出行,二人随扈。我怎好让这二人白走一趟,仙子不必言谢。”

77、枫红欲飞不作叶,似鸣丹凤待秋风

    天光大亮。

    两人踏着晨露下山。此时正值深秋,山间层林尽染,漫山遍野的枫叶红如火血,艳胜春花,在明亮的日色下热烈晃眼。

    拂宜行至半山,忽然在一处突出的山石上停下脚步。

    她立于高处,衣袂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她极目远眺,望着那绵延起伏的群山,望着那辽阔苍茫的天地,看了许久许久。

    冥昭并未催促,只是站在她身后几步之遥,同样看着那片壮丽山河。

    良久,拂宜收回目光,继续下山。

    行至一棵高大的枫树下,她再次驻足。

    她右手伸出,掌心向上,一阵风过,一片形状完美的红叶轻飘飘地落下,不偏不倚,稳稳地落在了她的手心。

    拂宜凝视着那片红叶,眼中似有流光闪过。

    她忽然从袖中摸出一把小巧的剪子,就着掌心,动作轻灵地裁剪起来。

    不过片刻,那片枫叶便化作了一只昂首欲啼的凤头。

    她又伸出手,一片,两片……

    红叶接连落下,在她手中化作修长的凤身,化作铺展如霞的艳丽凤尾。

    她走到一旁的一棵老松下,食指轻轻一划,取了一点晶莹粘稠的松脂,细致地将那些零散的红叶部件粘合在一处。

    一只浴火重生的红叶凤凰,便在她掌心栩栩如生地展翅欲飞。

    拂宜看着这只凤凰,嘴角微微弯起,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

    可那笑意还未到达眼底,她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眸又黯淡了下去,垂下眼帘,无意识地吐出了一个字:“若……”

    声音虽轻,却充满怅惘与遗憾。

    若与好友还有重逢之日,这只枫叶制成的凤凰,当送给他。

    那个平日里身着红衣,骄傲、执着、热烈的朋友。

    冥昭一直冷眼旁观,自然也听到了那个字,更看懂了她眼底的那抹怀念之色。

    他目光落在她手中那只红叶凤凰上,眼神微冷。

    “天界有一神将,”他淡淡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名为丹凰,曾伤本座手下无数妖兵。”

    他话锋一转,目光如针般刺向拂宜:“看这凤凰形貌,不知仙子可是与此仙有旧?”

    拂宜一愕,猛地抬头看向他,眼中满是惊讶。她没想到,仅凭这一只红叶凤凰,他竟能精准地猜出她在想谁。

    看来猜中了。

    冥昭冷笑一声,眼底闪过戾气。

    他伸出手,语气不容拒绝:“拿来。”

    拂宜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只脆弱的红叶凤凰递到了他手中。

    冥昭捏着那只凤凰,指尖稍稍用力,似乎随时能将其捏碎。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他看着手中的凤凰,冷冷道:“丹凰性命,暂寄此叶之中。下次见他——”

    他抬眼看向拂宜,微笑着一字一顿,吐出了最后四个字,带着森然的杀意:“我必杀他。”

    拂宜看着他那双充斥着戾气与杀机的眼眸,又看了看他手中那只脆弱的红叶凤凰。

    只要他指尖稍稍用一点力,那只凤凰就会化为齑粉。

    可那只凤凰还在。

    拂宜忽然展颜一笑。

    那笑容如秋日暖阳,瞬间冲淡了林间弥漫的肃杀之气。她没有为好友求情,也没有被他的杀意吓退,只是语气温和而郑重地嘱托道:“既如此,那便劳烦魔尊,好生保管了。”

    冥昭一怔,眉心皱起:“你说什么?”

    拂宜看着他手中的红枫凤凰,目光清亮:“你既说他的性命暂寄于此叶之中,那在你们见面之前,这叶子若是坏了、碎了,岂非显得魔尊言而无信,胜之不武?”

    拂宜转过身,不再看他,也不再管那叶子,转身便沿着山道继续向下走去,步伐轻快,只有声音随着山风飘了过来:“所以,请魔尊务必护它周全,莫要让它枯了,也莫要让它碎了。想必魔尊一言九鼎,既拿了,便没有随地乱扔的道理。”

    冥昭立在原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指尖轻捻那片脆弱的红叶。叶片薄且轻,叶脉细且韧。

    他眉梢微挑,眼底浮起漫不经心的玩味之色。

    他低笑一声,语调慵懒且从容,甚至带着几分傲慢:“仙子的把戏未免拙劣。”

    虽是这么说,他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他慢条斯理地从怀中取出那块青石片,将红叶凤凰平整地迭在其上,动作优雅得像是在收纳一件即将被囚禁的战利品,而非被强塞的累赘。

    行走的途中,山风徐徐。

    拂宜又随意地一伸手,一片翠绿的叶子轻巧地落在了她的掌心。

    她捻起那片叶子,凑到唇边,轻轻吹奏起来。

    是一支不知名的小调,曲调悠扬婉转,不像之前的石磬那般苍凉,反而合着山间的风声,透着一股自在的逍遥意。

    一曲吹罢,余音散入林间。

    拂宜将那片沾了些许唇脂的绿叶小心地收入怀中,转头对身侧的冥昭道:“既然来到此地,便继续往西行吧。听说西边有一处瀚海沙地,终年黄沙漫天,热浪如焚。我在人间游历千年,却还从未去过那里。”

    冥昭神色淡淡,脚步未停:“随你。”

    他的前身曾翻阅过她那本厚厚的《万象博物志》,其中记载了山川湖海、飞禽走兽,却唯独在“大漠”那一卷上,还是大片的空白。

    既是她想去填补的空缺,去一趟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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